深夜,玛格丽特小姐把戒尺抱在胸前,照例巡视了两轮,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宿舍里的其他十多个女孩们大多进入了梦乡。此刻,艾法不再哭泣了,却躺在小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老嬷嬷那张安详的脸庞。悲哀、迷茫以及自责回荡在她的心间。尤其是那无穷无尽的自责,将她抛进了浩瀚无边的欧德姆布拉海。她永远望不见陆地。
忽然之间,她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要想不胡思乱想的话,人总得找点事情做。这个美妙的声音视图安慰她。她想起了声音的主人——是那个她在梦境中见过的、有着碧绿色眼眸的迷人少女。她思考了半晌,所能想到的事情便是读书,读些有意思的书。
第二天,她依旧情绪低落。一直到了中午,她来到图书室借了一本介绍花卉的书,打算窝在羊毛毯里,让自己的脑子被各式各样的花朵给填满,而不是老嬷嬷那张脸庞。她不想忘掉老嬷嬷,只是现在不是念起她的时候。因为一旦想起老嬷嬷,她就会自责;一旦陷进了自责的漩涡里,她就会难受地捶胸顿足。与其内心如此煎熬,不如没心没肺地活着,干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当她抱着书本赶到牛棚的时候,却突然没了读书的心思——草垛上空荡荡的,她心心念念的那块羊毛毯竟然凭空消失了。
那份为老嬷嬷哀悼的怨伤已然无存。她彻底慌乱了。她先是里里外外地在牛棚找了三遍,甚至掀开了每一个干草垛、每一堆牛粪;再是回到集体宿舍,来来去去整整巡视了四圈,端详了女孩们的每一张床、每一张脸。最后,她倒在自己的小床上,任由其他女孩调侃她、捉弄她。她没心思去搭理她们。她在揣摩到底是谁搞的恶作剧,又该怎么向芙蕾雅交代。好在这一整天下来,她没在宿舍里见到芙蕾雅。她还有时间去寻找羊毛毯,或者找到借口。
艾法就这样度过了不安的下午。晚上芙蕾雅回到了宿舍,她也没敢朝芙蕾雅的方向看。她缩在小床上,彻夜难眠,不断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看漏了什么地方,羊毛毯肯定还在牛棚里!
她就这样半睡半醒地熬到天亮,早餐几乎没吃,上午的语法课根本听不进去,一下课便又冲进了牛棚。
“午安,弗莱迪先生、奥莉维亚女士,抱歉我没心情陪你们玩耍。”她潦草地向靠过来的高地牛们打了个招呼,没想着给它们喂草,径直跑向她最后一次见到羊毛毯的草垛,打算再里里外外翻找一遍。
可当她再次来到草垛前,却又傻了眼。
那块羊毛毯正规规矩矩地躺在草垛上,被叠得四四方方。她瞪大了双眼,欣喜若狂地跑了过去,捧起羊毛毯紧紧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愿意分开。当她把脸埋进毯子里,那股熟悉的亚麻的焦香味扑面而来。要是没有它的话,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四处漏风的棚子里过活。她咧嘴笑了,高兴得快哭了出来。
渐渐地,她平静下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抖了抖羊毛毯,感觉分量轻得过分。她摊开了看了看——惊讶地发现这张羊毛毯被裁得只剩下原来的一半大小了,就连那艳丽的玫瑰花也只剩下了半朵。从被狗啃了似的边缘看得出来,它被粗糙地裁剪去了一半,又被用针线把毛躁的边缘缝补了起来。针眼间隔和高低不一,一点儿也不整齐,却很细密。
她又一次凌乱了,目瞪口呆地怔住了。
过了一会儿,一喜一惊的情感把她的精力掏空了,她无助地倒在草垛里,生气而困惑。她搞不明白到底是谁搞了这么一出戏。这根本没有意义。女孩们有什么不满的话,应该冲她来,不该糟践芙蕾雅的羊毛毯。可话说回来,如果非要说是恶作剧的话,费功夫把它缝补起来又是为什么呢?她看得出来,缝补的手艺很差,缝得却很仔细。
她的大脑像是填满了浆糊,白茫茫的。
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咳嗽。这声咳嗽听得出有些刻意,像是在吸引某人的注意力,却吓了艾法一大跳。她连忙慌张地直起腰,转过头朝那儿望去——是一个顶着深褐色头发的、娇小的身板。这人正低着头,手里捧着书,坐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堆出来的草垛上——和艾法身下的大小几乎一样。有人来和她做伴了!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揉了揉,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人。
这回她看清楚了,是那个叫芙蕾雅的女孩!她悠然自得地翻着书,神态似乎很惬意。
艾法又惊又喜,嘴角不禁上扬,心中却浮现出一丝阴霾。正当她琢磨着该怎么解释羊毛毯只剩一半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注意到芙蕾雅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裹着,毛色看着有些熟悉。她调准目光仔细瞧了瞧,那不正是另外半截羊毛毯嘛!
她简直惊掉了下巴。
花了几秒钟,她用小脑袋瓜想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慢慢合上了嘴,松了口气。“谢谢。”她如释重负地、真诚地朝芙蕾雅说。
芙蕾雅疑惑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瞅着她。
“谢谢,”艾法重复了一遍,“为了你分享给我的羊毛毯。”不过,针线活的手艺有待提升——她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芙蕾雅的脸上笑出了酒窝。她的目光回到了书本上,小嘴微张着收缩起来,向艾法回了一个“哦”,却没有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