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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结论(第1页)

七、结论

在谢廷杰与徐栻两人都认为过去从祀标准之一的“崇德报功”之“功”应是“政学合一”的内涵后,扩大了传统的祀典含义。相较之下,强调阳明“事功”的表现,成为与另外两位(陈献章与胡居仁)被提名从祀者非常不同的条件。本文通过嘉靖本与全书本《年谱》内容差异的对勘,发现钱德洪等人为了阳明从祀孔庙的目的,在全书本《年谱》中,将阳明事功、思想与行履的叙述往符合当时从祀标准的方向修改与塑造。总的来说,有关阳明事功的描述,一方面是尽量不犯当时的政治禁忌,也不牵涉太多政治上相关的人物,对于功绩也是尽量低调,不予人有夸耀阳明建立“不世之功”的感觉;另一方面对于外界的批评与质疑,则用种种理由来回应与平反。但最终导致对阳明事功建立过程的描述是语焉不详的,并且加入太多辩解之词。另外,阳明的《大学》思想本应是两版本《年谱》中的主要内容,但由于在王门内部牵涉何谓“正统”解释的问题,使得其学术思想的形成与演变反而无法有一逻辑且明确的叙述;只能通过钱德洪的按语来表明阳明的“大学观”是圣人之学,其“致良知说”是简易明白的,而这个说法实与谢廷杰的奏疏内容若合符节。最后,将长久以来社会舆论对阳明有所质疑的观点,通过种种巧妙的文字改写与说法隐讳起来,使得看《年谱》之人所接受到的阳明形象,不但是“文武合一”,且是行履端正、不愧屋漏的,亦是达到程敏政所要求的“无疵于公议”从祀标准。因此,在往后有关阳明的传记中,不论是官方撰述抑或是私家著述,对阳明的生平事迹与形象都只能有一种想象。全书本《年谱》中的王阳明是一个“合格”于当时从祀标准的“真儒”,而不是阳明自己所认为的“自反不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杰”。

为了从祀孔庙的目的,钱德洪不惜委曲隐讳地修改其师《年谱》内容的做法,让笔者想起他曾给其弟子信中的一段话。他说:

昔人言:“鸳鸯绣出从君看,莫把金针度与人。”吾党金针是前人所传,实未绣得鸳鸯,即哓哓然空持金针欲以度人。人不见鸳鸯而见金针,非徒使之不信,并愿绣鸳鸯之心亦阻之矣![108]

钱氏的原意是王门弟子与后学们想通过阳明的“金针”(良知说)来度人,但自身却从未绣出过鸳鸯(事功)。用同样的逻辑来看,钱德洪原来所写的《年谱》原是要让人知道阳明的金针怎么来的,又是如何绣出鸳鸯的,但为了“从祀孔庙”的目的,删改了很多的内容。如今,后世之人从全书本《年谱》中,对阳明的“金针”丝毫不知其源流与精神,而“鸳鸯”又是按照当时人的标准绣出的,更不能知道阳明当时是怎么样编绣出鸳鸯的。套用钱氏的说法,不仅鸳鸯不知为何,连金针也不知为何了!如此做法,真不知后世看《年谱》之人,如何能得阳明之学呢?更遑论想要再建阳明之政。明末高攀龙(字存之,又字云从,号景逸,1562—1626)曾为重刊的阳明《年谱》作序,但他曾经有一真心话不敢在序中言明,而在别的地方说到。他说:

余观文成之学,盖有所从得。其初从铁柱宫道士得养生之说,又闻地藏洞异人言周濓溪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及娄一斋与言格物之学,求之不得其说。乃因一草一木之言,格及官舍之竹而致病,旋即弃去,则其格致之旨未尝求之,而于先儒之言亦未尝得其言之意也。后归阳明洞习静道引,自谓有前知之异,其心已静而明。及谪龙场,万里孤游,深山夷境,静专澄黙,功倍寻常,故胸中益洒洒,而一旦恍然有悟,是其旧学之益精,非于致知之有悟也。特以文成不甘自处于二氏,必欲簒位于儒宗,故据其所得,拍合致知,又装上格物,极费工力,所以左笼右罩,颠倒重复。定眼一觑,破绽百出也。后人不得文成之金针,而欲强绣其鸳鸯,其亦误矣!余于《序》中,亦未敢无状便说破,姑记于此。[109]

高攀龙看完《年谱》的感觉,认为阳明之学是从旧学而来的,而他指出致知与格物的问题亦与罗洪先有相似的说法,后世之人根本得不到阳明的“金针”,更遑论要绣出“鸳鸯”了。高攀龙之所以这么评价阳明,钱德洪所修改后的《年谱》是最大的关键,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1]此文原发表于《汉学研究》29卷1期(2011。3),页153—187。不过,发表时限于篇幅,有相当的注脚及结论部分不得不割爱,今仍复其旧,但内容无大差异,特此说明。本文曾经王汎森师寓目,后又以《造神》为题,宣读于“明清理学与家族”读书会。会中承钟彩钧老师、吕妙芬、钱明教授的斧正,并蒙孙中曾、史甄陶、林胜彩、朱湘钰、何淑宜、张艺曦、蔡淑闵、锅岛亚朱华、吴孟谦、白百伶、沈明谦、徐维里众学友指教,谨此致谢。

[2]关于孔庙祭祀制度参见与儒家道统的关系之研究,见黄进兴:《优入圣域:权力、信仰与正当性》(台北,允晨文化,1994)、《圣贤与圣徒》(台北,允晨文化,2001)。

[3]文后有记时云:“乾隆甲戌(1754)嘉平吉旦”,见(清)李祖惠:《润斋徐公像赞讳世霖字璘如》,见徐华润编纂:《姚江徐氏宗谱·续谱》(中国家谱·2B—21)(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硏究所图书馆,1986),《北宅像赞》,页数不清。

[4](明)管州,《三江徐公赞》:“公同兄三溪公(徐珊)从学阳明夫子。”见徐华润编纂:《姚江徐氏宗谱》,卷5,《乡贤像赞》,页15b。

[5](明)钱德洪,《笑亭徐公赞》:“君讳汉,肃夫公子也。学绍箕裘,良知冥契。所与友善者,独阳明夫子一人。”见徐华润编纂:《姚江徐氏宗谱》,卷5,页26b。

[6]现今能找到最早的版本是明代弘治年间的《阙里志》,见(明)陈镐:《阙里志》,收藏在傅斯年图书馆。此时阳明还未入祀,故无其传,不过崇祯之后的版本都有了。

[7](日)福田殖:《解说》,见安冈正笃监修:《王阳明全集》(东京都,明德出版社,1986),页9—11;(日)吉田公平:《附论:王阳明研究史》,见氏著:《日本における阳明学》(东京都,ぺりかん社,1999),页212—214;(日)永富青地:《王守仁著作の文献学的硏究》(东京都,汲古书院,2007),第五章“王守仁の伝记に関する基础的研究”,页438—453。前两条经钱明先生与学友锅岛亚朱华提醒,谨此致谢。

[8]原发表于杨联升、全汉升、刘广京主编:《国史释论:陶希圣先生九秩荣庆祝寿论文集》(台北,食货出版社,1988),下册,页567—581。后见朱鸿林:《中国近世儒学实质的思辨与习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页312—333。

[9]除了此文外,关于王阳明的从祀过程与争议,朱氏还有两文,“TheDebatenitionofWangYang-ming,”(王阳明从祀孔庙事件的争议)HarvardJournalofAsiaticStudies48。1(1988),pp。47-70;《王阳明从祀孔庙的史料问题》,载《史学集刊》6(2008。12):35—44。

[10](清)张怡:《玉光剑气集》(北京,中华书局,2006),《杂记》,卷30,页1057。

[11]就笔者收集到的有《峤南琐记》《新知录摘抄》《解颐诗话》《宾退录》《甘露园短书》《神相水镜集》《坚瓠集》《耳谈类增》等书,皆记载详略不一阳明的前身事。

[12]“中央硏究院”历史语言硏究所校勘:《明实录》(台北,“中央硏究院”历史语言硏究所,1966),《世宗实录》,卷98,“嘉靖八年二月”条,页2299—2300。

[13](清)谈迁:《国榷》(北京,中华书局,1958),卷65,页4060。朱鸿林认为耿定向上疏请祀阳明是在其受诏赠伯爵之前,见《阳明从祀典礼的争议和挫折》,载《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新5(1996),页168。

[14]《明实录》,见《穆宗实录》,卷9,“隆庆元年六月”条,页262。

[15](清)谈迁:《国榷》,卷65,页4054。

[16]见吴光等校:《王阳明全集》,卷36,《年谱附录一》,页1353。

[17](清)谈迁:《国榷》卷65,页4070。

[18](明)何乔远编撰:《闽书》(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卷77,《英旧志》,页2335。

[19]他在其自撰《年谱》中说道:“余闻徐(阶)专讲阳明之学,每十日约同志者作讲会,凡从之者多与做好官,当时此风颇炽。”见(明)郑世威:《环浦自撰年谱》(台北,故宫博物院,1997),“隆庆元年七月条”,无页数,万历间(1573—1619)蓝格清稿本。而其《传》也提及:“会有从祀议。时宗王新建学者什七八,公谓:‘守仁学术杂霸王道,不当与薛瑄、陈宪章同祀。’相徐文贞公雅重公,虑公有所枘凿,以吏部右侍郎徙南,已徙北刑部右侍郎。”见(明)翁□春:《司寇郑环浦公传》,见(明)郑应晓辑:《郑恭介公恩荣录》(台北,故宫博物院,1997),页39b,万历二十四年(1596)刊本。郑世威任南京吏部右侍郎是在隆庆元年十一月,因此他的反对应在此之前。见(清)谈迁撰:《国榷》卷65,页4074。又“隆庆二年三月……改南京吏部右侍郎郑世威为刑部右侍郎。”见《明实录》,《穆宗实录》,卷18,页493。

[20]《尚书·武成》:“列爵唯五,分土唯三,建官唯贤,位事惟能,重民五敎,唯食丧祭,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见(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等:《尚书正义》(《十三经注疏》第2册)(台北,新文丰,2001),卷11,页435。

[21](明)程敏政:《考正孔庙从祀疏》,见(明)林尧俞等纂修、俞汝楫等编撰:《礼部志稿》(《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9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卷85下,页530d—531a。

[22](明)王世贞:《弇州四部稿》(《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80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卷115,《文部·第四首》,页795a。

[23]此序末有云:“时隆庆己巳十月朔(三年)。”见(明)宋仪望:《华阳馆文集十八卷续集二卷》(《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16册)(台南,庄严文化,1997),续刻卷1,页469c。

[24](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云:“比新郑(高拱)当国,遂嗾给事中笪东光劾原任给事魏时亮附阶(徐阶)私守仁(王守仁),借从祀以滥与伯爵,欲坐徐、魏以专擅封拜论斩。盖魏佐徐攻高最力,故恨之尤深。会东光病狂,衣红衣跣足,唱曲入朝,被参逐去,自是无敢议守仁从祀者矣!”(北京,中华书局,1959),卷14,《四贤从祀》,页362。

[25]“礼科都给事中宗弘暹请会议王守仁从祀孔庙,从之。”(清)谈迁:《国榷》卷65,页4213。

[26](明)谢敏行辑、(清)谢钟和续编,孙熺元重刻:《东山志》,卷6,《人物》,页4b,道光六年(1826)谢熺元重刻养中堂刊本。大学士谢迁也是这个家族的,只不过一个分支在浙江余姚,一个在江西新建。谢廷杰的传记即位在谢骐之后。

[27]“隆庆壬申,侍御新建谢君奉命按浙,首修公祠,置田以供岁祀。”见(明)徐阶:《王文成公全书序》,见吴光等校:《王阳明全集》,卷41,《序说·序跋》,页1565。

[28]吴震编校整理:《王畿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卷11,页288。

[29]关于钱德洪编撰《年谱》的过程参见钟彩钧:《钱绪山及其整理阳明文献的贡献》,载《中国文哲研究通讯》8。3(1998。9):69—89;钱明:《关于钱德洪的文献学调查与研究》,载《中国文哲研究通讯》18。1(2008。3):133—174。

[30]见朱鸿林:《〈王文成公全书〉刊行与王阳明从祀争议的意义》,页317—321。

[31]见吴光等校:《王阳明全集》,卷41,《序说·序跋》,页15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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