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正德帝低笑一声,“宫爱卿思虑周详,忠心可嘉。看来崔卿将重任托付于你,并非无因。”他站起身,绕过御案,缓步走到宫瑶面前,明黄色的袍角停在她低垂的视线边缘。
“既然爱卿有如此决心与见识,朕便给你这个机会。”他居高临下,“即日起,朕特许你稽查盐铁司账目,凡涉及盐引事务,一应档案,皆可调阅。朕倒要看看,这积弊之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然,宫瑶,你需记住。朕给你权,是让你办事,不是让你借机生事。若查无实据,或胆敢借朕之名行构陷之举……”
五年了!整整五年!这五年,他看似稳坐龙庭,四海宾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皇帝当得有多憋屈!初登基时根基未稳,需要崔玦的钱袋子支撑大局,也需要太后的名分稳定朝野,他不得不忍。可如今,政权稳固,风调雨顺,军权紧握,他正值壮年,雄心勃勃,岂能再容忍卧榻之侧他人酣睡?!
他需要的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乾纲独断!是没有任何人能掣肘的绝对皇权!崔玦的财政网络,太后的世家官僚,就像两条无形的锁链,捆得他喘不过气。他每一天都在想着如何斩断这两条锁链。
宫瑶,无疑是一把意外的刀。她出身低微,在朝中毫无根基,唯一的依靠就是崔玦。
如今崔玦远离,她如同无根浮萍,只能紧紧依附于皇权。
让她去查盐引,有几个好处:其一,她熟悉崔玦留下的账目体系,有能力查出问题;其二,她与太后集团无旧,动起手来不会有丝毫顾忌;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宦官之妻,身份尴尬卑贱。
若她查出了大案,扳倒了太后的一些爪牙,那是他皇帝英明,授权有方,成功削弱了对手;若她查不下去,或者捅了马蜂窝,引起了朝野反弹,那正好!他随时可以把她推出去当替罪羊,一句“妇人之见,构陷大臣”便能将她碾碎,顺便还能以此为由,进一步敲打甚至清洗崔玦的残余势力,将财政权逐步收回。无论成败,他都能从中获利。
崔玦啊崔玦,你把这女人推到台前,是自信能遥控一切,还是真的情令智昏,以为朕会看在你们夫妻情深的份上网开一面?
“你知道的。”他看向宫瑶,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尽,但森然的杀意,已弥漫开来。
“臣,谨遵圣命。定当秉公查证,不负陛下所托。”宫瑶叩首。
我痴情的正德帝啊,这权力你再等一世吧。
“下去吧。”正德帝挥了挥手,转身不再看她,“德俭,送宫大人。”
宫瑶再次谢恩,缓缓起身,膝盖的酸麻让她动作有些踉跄。
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正德帝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收敛殆尽。他回到御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江南盐税的奏折。
快!必须快!趁着崔玦不在中枢,影响力减弱,趁着太后还未完全警觉。他要利用宫瑶这把刀,以最快的速度,在崔玦留下的财政堡垒和太后的官僚壁垒上,撕开一道血口子!
然后他就卸磨杀驴!!!等崔玦打赢了就一旨下去,将崔玦赐死!!到时候宫瑶这边,基本上也全都替换成他自己的人!!宫瑶嗯就安排殉情吧。
心力交瘁5
宫瑶踏出御书房,她抬头望向窗外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龙涎香的雍容气息似乎还缠绕在鼻尖,却再也闻不出半分醇和,只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
她以为崔玦走后,正德帝要整个大的,没想到真是拉了坨大的。
她不知道盐税乱七八糟的,难道还不知道加油站吗。盐引和加油特许经营证也差不多,只有拿到这个证的人,才能去卖盐。这个证数量有限,非常值钱。贪官和皇亲国戚,他们负责发放盐引。他们就把这些证大批量地批给自己的小舅子二叔之类的七大爷八大叔,普通人根本拿不到。
他们靠着关系,拿到大量便宜的特许经营证,然后要么自己经营,要么把证高价倒卖给真正的盐商,空手套白狼。
结果本来卖100块的证,被贪官30块就批给了自己人,国库的收入少了70块。经过这么几道转手,盐价飞上天,民怨沸腾,贪官和权贵赚翻了,钱都流进了李侍郎这些人的腰包。
就这么个小问题,让正德帝整得一本正经的,还提问题,提那小儿科的问题,就拿这个考验21世纪的人才,看不起谁呢。
她算是知道了,只要没有外部危害,皇位上放头猪,这个国家也能转起来。
她绝对不会承认,她这个评价夹带私人恩怨。
刚走了没几步,转过一个转角,就碰到早就等着的孙长福,他还是那副样子,脸上敷的粉比城墙拐角还厚,胭脂打得跟年画娃娃一样,红艳艳两团浮在青惨惨的底子上,眉毛描得又细又刁,像两条黑毛虫死在了脑门上,嘴拿胭脂膏子点出个樱桃小口,可惜褶子太多,笑起来像朵开败了的菊花。
而现在这朵菊花就在冲着宫瑶行礼,嗓音尖细:“好久不见,宫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宫瑶看着冲自己行礼的孙长福,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啊不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也不对,应该是翻身农奴把歌唱,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没有回礼,也不说话,只是将视线在孙长福身上慢条斯理地转了又转。许久,等到孙长福的冷汗从被脂粉堵死的毛孔里渗出来时,她才悠悠开口:“好久不见,莲公又丑出了新境界。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