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瑶在他怀里不屑地撇撇嘴,却也不再追问,反而更紧地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温暖的胸膛,努力和脑海中纷乱的画面对抗。
许久,感受到身边人逐渐变得均匀清浅的呼吸,确认她已经睡着,崔玦才在浓重的夜色里,悠悠地叹了口气。
各司其事
次日清晨,天光尚未透亮,夜色还沉沉地笼罩着京城。万籁俱寂中,唯有更夫模糊的梆子声,带着寒意,远远地从悠长的巷陌深处传来。
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寝居内厚重的锦缎帘子,唰啦一下,被猛地拉开。
冰冷的寒气,混着潮湿刺骨的晨雾,瞬间汹涌而入,冲散室内的暖意。
榻上相拥而眠的温存荡然无存,昨日耳鬓厮磨交颈而眠的,也不知道是谁,总之今日两人是同时起身,动作利落,默不作声地抓过早就备好的衣物,一件件穿上。
层叠的官袍与劲装,将柔软的肌肤和短暂的脆弱包裹起来,不过片刻功夫,两人都人模狗样儿的。
昨日软玉温香哼哼唧唧求抱抱的某女子好像嘎嘣一下嗝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冽如玉不带丝毫情绪的司礼监奶奶;昨日嗓音低回温温柔柔给讲故事的某太监也好像飞了,眼前之人眉眼锋锐,周身只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吱呀——”随着沉重的闷响,府邸两扇朱漆大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了门外灰蒙蒙的天地。两人并肩跨过高高的门槛,没有丝毫犹豫,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一个,步履沉稳,走向早已候在门前的华丽马车。车帘垂下,遮住了车内光景,只听得车夫一声轻叱,马车便碌碌起动,沿着空旷的街道,直奔皇城深处权势交织波谲云诡的司礼监二十四衙门。她端坐车内,认真端详着和某太监一同拟出的名单,准备烧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
另一个,身形矫健,几步便到了拴马石前,解下缰绳,翻身上马的动作一气呵成。骏马昂首嘶鸣,四蹄腾空,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马蹄声疾,冲破清晨宁静,径直奔向城外校场。晨风猎猎,卷起他玄色的披风,远处,隐隐传来士兵操练的雄浑呼喝。等待他的,是亟待整饬的军营和即将开拔的血火征程。
三日后,他就要启程。
不过一夜之隔,甚至只是帘子拉开的一瞬,他们从彼此黑暗中唯一的慰藉,迅速变回各自战场上的孤狼。
很巧的是,狼是一妻一夫制。
侍立在门内的福安和福临,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写满困惑与无奈,装作依依不舍的告别一下,各自小跑,跟上了不同的主人出发。
这新婚夫妇应该是这样的啊?昨日晚上不还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吗?怎么今日就……可转念一想嗯……又觉得这情形再正常不过。就他俩这提上裤子不认人儿的劲儿,活该是天生一对儿,地设一双,旁人倒也插不进去。
今日留在府邸的,是刚退了烧的云珠。小云珠心狠胆大,奈何昨日初次亲眼见识奶奶执剑杀人血溅五步的血腥场景,看到同类被残杀的生理性恐惧与不适终究无法克服,回来后就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了一整夜。
也亏得宫瑶一时兴起,从外面捞回来那个郎中,听说云珠病倒,赶忙给灌下去一副药力凶猛的汤药,今早起来,这丫头才总算好了七八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府里下人私下议论,奶奶带回来的这位郎中,看来还真有些本事,莫非是那黄大仙儿保佑,送来的传承?
宫瑶的婶婶,心里后怕,也不想独自窝在府邸里胡思乱想,重温可怖的画面,拿上绣花针和各色丝线,去了自家的云锦坊。她想着得给新姑爷多做几件贴身舒适的衣裳,再缝制些安神醒脑的药包。她家这位新姑爷可是真辛苦,要去的那北地边关,苦寒之地,恐怕有受不完的罪。唉,这才刚成婚的小两口,连顿安稳饭都没吃上几天,这就要天各一方,想想就让人心酸。
而宫煜和宫宁两个半大孩子,早已被宫瑶连同那几个精明能干的小资,一股脑儿塞进了特地挑出的一处僻静院落。宫瑶亲自为他们定制精英课程表,从早五更天到夜子时,安排得满满当当,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每日卯时正刻,天还漆黑一片,就都被硬生生从热被窝里拖起来,睡眼惺忪。卯时一刻,就必须赶到被改造得十分现代化的教室,在烛火下昏昏沉沉地认字习文。
先生要求极严,当下学的内容,立刻就要站起来背诵、考校,错一处便有相应的体悟。早食时间匆忙,几乎是囫囵吞下,紧接着便是去校场练习骑射,在这呵气成冰的冷天里,也要练出一身大汗。
回来稍事擦洗,就得复习早上学的新字,笔墨纸砚伺候。匆匆学完,又到了午饭和短暂的午睡时间。
下午的课程更是五花八门,从基础的农学知识、纺织技巧,再到打铁锻冶,竟然都要涉猎学习。
虽然课程里丝毫不提那些虚头巴脑的礼仪仁孝,但纯粹的实务技能灌输,反而更累得人仰马翻。到了晚上,还要将一日所学所练总结成文,等着交给宫瑶亲自批阅。据说等宫瑶忙过这阵,晚上还会亲自加授一节课,光是想想,都让两个小家伙头皮发麻,但又莫名其妙地兴奋。
偌大的府邸里,转眼就只剩下宫瑶的叔叔成了个大闲人。如今他也不用再像往年那样,大冷天的出去做苦力谋生,骤然清闲下来,反而浑身不自在。
他从门里头转到门外头,再从门外头转到门里头,来来回回几趟,看着空荡荡的庭院,终于是受不了这无所事事的滋味,一拍脑门儿,兴冲冲地跑去云锦坊找自己媳妇儿,嚷嚷着要去找崔玦参军,一同上战场杀敌立功,好歹也能帮衬下女婿。结果话没说完,就被婶婶柳眉倒竖,提着扫帚追出来,结结实实踹了两脚,才歇了这异想天开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