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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第1页）

他略作停顿，随后用更清晰的条理给分析道：

“陛下，掌握的是军权。他的核心资本，是征战天下积累的无上威望，以及对军队的绝对掌控。这是最硬的力量，是权力的基石。我，掌握的是钱袋子。核心在于陛下起家时，我提供了最关键的经济支持，从而顺势掌控了国家财政命脉。户部、漕运、盐铁、乃至宫内开销，皆由我手。无钱，万事皆空。太后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世家，掌握的则是笔杆子和帽子。这是她能与我们二人抗衡的关键。”

宫瑶听得入了迷，噌噌噌爬起来，噔噔噔跑下床，点起烛火，递给崔玦一支笔一沓纸：“画图，展开讲讲。”

往事3

崔玦无奈，唇角牵起一丝苦笑，揉了揉眉心，终是认命地翻身坐起。

哪有人在大婚之夜缠着自己夫君讲这个的。

他披了件外袍，走到软榻边的矮桌旁，撩起衣摆坐下，执起了笔。笔尖悬在纸上，他抬眼看向宫瑶：“先说太后那边。她和她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握着的看似是虚名软刀子，实则是这天下的根基和规矩。”他仅着素白中衣，墨发披散，少了白日里的凌厉威仪，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其一，便是大义名分。她是先帝正宫，是陛下名义上的母后，占尽了孝道的至高之位。我与陛下若公然与她撕破脸，便是忤逆不孝，挑战的是天下人信奉的伦理纲常，顷刻间就会失去执政的名正言顺，后果不堪设想。再者，祭祀天地、册封庆典这些国之大事，多半由她主导礼法。她若轻飘飘一句于礼不合，便能将陛下的决策，或是我的位置，置于十分尴尬的境地。”

“其二，是她遍布朝野的官僚网络。百年世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尤其是吏部，管着官员升降。礼部，管着科举教化，这些要害衙门，以及许多封疆大吏，都与他们千丝万缕。陛下可以下旨，但若这些官员阳奉阴违，或拖着不办，再好的政令也出不了这紫禁城。高级官员的任免，即便是陛下，也不得不顾忌他们的意见，否则，整个文官系统给你来个非暴力不合作，朝廷立马半瘫痪。”

“其三，便是他们通过联姻构筑的利益与情报网。世家之间互为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张大网同时也是极其灵敏的耳朵和眼睛，宫里头，朝堂上的风吹草动，太后往往比陛下知道得还快，还详细。”

他顿了顿，感受到宫瑶听得入神，才继续道：

“再说这三方是如何互相牵制的，任意两家若联手，第三家必败无疑，但任意两家若往死里斗，又只会让剩下那家坐收渔利。”

“太后对付陛下，主要靠孝道压人，用文官系统拖延政令，或在军费粮饷上使绊子，有时还得拉上我一起卡脖子。而陛下反制太后，靠的是最硬的底牌，军队。逼急了，可以清君侧，武力清扫她身边的世家核心。但对太后本人，陛下是绝不敢动的，那会动摇国本，引发朝野震荡。”

“至于陛下与我，”崔玦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与了然，“他拿捏我最简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权势再滔天，在法理上仍是皇家奴仆，他一道诏书便能取我性命。而我能制约他的，无非是钱袋子，军队朝廷没钱寸步难行、奏章文书经我手，报喜报忧由我斟酌、以及这点旧日情分和挡箭牌的用处。他需要我这个恶名在外的权阉，去替他做那些他不便出手的脏活累活，吸引朝臣的火力。”

“最后，是我与太后。”他语气转冷，“她对付我，无非是发动言官弹劾我宦官干政，用舆论唾沫星子淹我，或者利用后宫之主的身份，在规矩用度上苛待我。而我对她，一是掐断或削减她和她家族的开销用度，让她们体会一下没钱的滋味；二是把她看得死死的，让她在宫闱之内难与外界通声气；三是时不时在陛下耳边吹风，提醒他太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借陛下的军威来震慑她，让她不敢妄动。”

说完这一大篇，崔玦低头看着宫瑶亮晶晶的眼睛，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这般拆解开来，夫人可听明白了？这便是我每日如履薄冰的朝局。”

“夫君辛苦了！”宫瑶十分狗腿地立刻凑上前，手脚麻利地给崔玦倒了一杯温茶，双手奉上，眼睛弯弯，“谨听夫君教诲！”

崔玦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低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嘴唇。将茶盏放回矮桌，他伸手轻轻弹了一下仍然保持着狗腿姿势的宫瑶的脑门儿，眼神里带着无奈和纵容：“别贫，睡觉。”

“啊？”宫瑶懵懵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错愕之际，崔玦已经把笔随手一扔，长臂一捞，轻易地将她带起，同时俯身吹灭了烛火。黑暗中，他打横将她抱起，几步走回床边，将她放进锦被里，自己也随即躺下，依旧是习惯性地将她揽入怀中，一只手自然地覆在她眼睛上，“还想听什么？”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和倦意。

宫瑶不满地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但被他结实的手臂箍着，终是无果，只好闷闷地接着回答，声音从他胸口传来，有些模糊：“你走了以后会想我吗？”

本来以为会听好学的宫瑶问几件正经事，没想到问了这样一个突然而直白的问题。崔玦覆在她眼上的手微微一颤，沉默了下来。寝殿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彼此轻浅的呼吸声。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节奏舒缓，一下一下，极其轻柔地拍着宫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