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宫瑶淡淡地看向崔玦,“我不是要与印公成婚么?印公的,便是我的。何来拿自己的东西、赏自己的道理?”
崔玦眸色微动。
纵然第一天就知道宫瑶不同他人,但以往只是把她逼急了,才使出兔子蹬鹰这一招,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宫瑶这样尖牙嘴利的一面。
方才在殿上气压全场、无人敢言的掌印大人,此刻竟被她一句话噎得半晌无声。
炭盆中火星噼啪一爆。
宫瑶终于烤暖了身子,缓缓起身,将沾了血污的大氅脱下,递给一旁侍立的福临。
福临几乎是躬身双手接过,态度恭谨至极。
他一路从京外大营赶回,早已听闻奶奶今日是如何临危不乱、扭转乾坤。若不是她随机应变,等他们赶回,只怕老祖宗的罪名早已坐实,纵使日后能洗清冤屈,也少不得要受一番折辱。
他再不敢将她视作什么暖榻的玩物,方才她一身血色、目光凛冽的模样,他已亲眼见过。
唯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站在老祖宗身旁。
一冷一热,惊惧交加,宫瑶只觉心力交瘁。她疲惫地倚回椅中,声音轻却清晰:
“印公,我想在宫外好好寻个地方,将乐文葬了。”
话音一落,满室皆静。殿内侍立的众人慌忙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
——她竟敢在老祖宗面前,直言要为另一个太监安排后事?
正弓身烤火的崔玦缓缓直起身来。
“乐文是谁?”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此番事件中被陷害致死的小太监。正是他之死,才引我与福安过去。”宫瑶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讳,“我曾与他约定,苟富贵,勿相忘。却不想富贵未至,反为我招来灭顶之灾。”
她现在面色平静地和崔玦说话,都是她理智。
虽然局并非崔玦设下,但是她与乐文,深深受了崔玦的牵连。
她也罢,起码她沾着崔玦的光,享受着好日子。
那乐文呢?
权力漩涡之中,她目前无法替乐文报仇,但难道还不准她好好地送走乐文吗!
“福临。”崔玦脸色微沉,却仍条理清晰地吩咐,“拟个条子,用咱家的印,禀明圣上,请旨追授乐文御马监掌印之衔。棺材用香杉木,寿衣按追授的品级制备,着针工局连夜赶制。另寻李公公办妥地契,修一座像样的坟茔,立碑刻文,请内书堂的人好好写一篇碑文。”
四下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诺。”福临躬身领命,悄步退下。
崔玦转回目光,看向宫瑶:“满意了?”
宫瑶此刻哪还顾得上他冷不冷脸,只淡淡道:“谢印公恩典。”连身子都未起。
“宫瑶。”
崔玦忽然朝她走来。直至离她极近,才垂眸漠然俯视。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全名。
宫瑶疲惫已极,却仍如被老师点名的学生,难以自控地神经紧绷,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这宫城里,哪一寸砖石下面,没埋着几副枯骨?”他声音低沉,字字清晰,“哪一副枯骨生前不觉得自己冤屈,不是谁的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