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聆本以为,只要故事的脚本不那么弯弯绕绕就行,但在他讲完一个俗套的“兔子和朋友吵架后和好”故事后,孩子们或不理他,或因为害怕而大叫、跺脚、哭泣。
而后者发出的声音又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影响着感官敏感的孩子。
特教老师平静地告诉他:“很多孤独症孩子没办法理解这些带有社交产物性质的故事,比起故事,他们更可能对兔子跺脚和喜欢吃胡萝卜产生共鸣,”她清了清嗓子,“当然,每个孩子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江聆点头,将已写的剧本全部推翻。
梁思燕那天晚上与江聆吵了一架。
为了什么?
宁又声不得而知。
江聆先食了言。
可宁又声却并不生气。
宁又声也在与关爱所的音乐老师和治疗师口中了解到,对某些感官敏感的患儿而言,很多突然的音效跟闪烁的画面都会让他们感官超载。
“最好的呢,就是多利用一些现实生活中的声音,比如自然。”
宁又声说,她会的。
音乐老师笑着看她,宁又声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默默告别。
不知道是哪个夜晚,宁又声从小院里出来吹风,遇到了正在抽烟的梁思燕。
梁思燕见她,递给宁又声一支烟,宁又声摆摆手婉拒。
宁又声问她为什么满脸愁容。
梁思燕说:“事先声明,我倒不是一个很没有爱心的人……但我说实话,这部片子如果这样画下去,对我来说有点,太没意思了。”
她吐了口烟圈,白雾向远方的山尖尖飘去,半路就被拦腰斩断。
“搞艺术的多少有些洁癖,见到一个好端端的故事成了部无聊的纪录片,心里就像有根刺一样,想拔拔不掉,不拔又难受得很,”梁思燕叹了口气,“但我既然接下了这个任务,就不想半途而废,因为这是对工作和同事的大不负责。”
有些人压力大喜欢抽烟、有些人喜欢喝酒、有些人喜欢吃甜的、有些人喜欢睡觉……宁又声对她的做法不置可否,但还是把身体挪离她,最起码不要在她的下风口。
宁又声这才注意到,她脚边零零散散趴着许多烟头。
注意到宁又声的视线,梁思燕轻笑一声:“放心好了,我会收拾的。”
宁又声也懂,懂她的矛盾——梁思燕是汐城有名的插画师,绘本以内容深刻和画面美观著称。
她在采访中说过,艺术性和金钱,这两个看似相斥的东西,是她一生的追求。
现在,有另一个东西插入两者,形成了她矛盾内心的三足拉扯——爱心。
宁又声总算知道他们为何吵架,依现在的情况来看,竟是学弟说服不了学姐,学姐佯装妥协学弟。
宁又声扇扇鼻子:“你能别抽烟了吗?”
“怎么,你要来安慰我吗?”梁思燕冷哼一声。
宁又声淡淡道:“我只是想说,别勉强自己。”
梁思燕觉得宁又声太理想主义,把烟头扔到地上,拿鞋底碾碎,重重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只是说句话而已,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所以,我们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梁思燕听出她话里的话,挑眉一笑,棕色的瞳孔像蟒蛇一般缠在宁又声的脸上:“我——们?”
宁又声也不扭捏:“我和江聆。”
梁思燕点点头:“江聆啊,表里不一,表对我们,里对你。”
梁思燕蹲下来,拿纸巾把烟头悉数包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对宁又声道了一句“晚安好梦”。
宁又声并没有回应,而是思索着梁思燕那句“表里不一”。
不过也难怪,一个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人能带领一群有野心、有能力、有激情的人,一定需要些什么去建立威信。江聆表面上对一切事物都春风和蔼,但正如梁思燕所说,表里不一罢了。
不是什么贬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