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论》首先剖析了心与命、性、情等理学范畴的相互关系,以此来说明心的重要性。“命之赋予,则谓之性;性之发见,则谓之情;性情之几,则谓之心”。“命者,性之本原;情者,性之功用;心者,性之枢纽”。性是天命对人的赋予,情是性的感发显现,心则是禀承天命、宰制性、情的机关枢纽。“人禀于命而终于情,心则妙众理而为用”,所以“心者,人之太极也”,是人之根本。
郝经认为,心既然为性与情的枢机,就必然要动。但是心动应当遵循正确的准则,否则就会导致亡心。“动以道而载以时,虽终日动,而未尝动也;动以欲而滑以私,虽终日存,而莫能存也”。然而在命、性、心、情四者中,惟有心最难控制,“故命可事也,性可存也,情可制也,惟心也则难”。这是因为,心“几微而易昧,知觉而易动,出入而易放,圆转而易流,光明闪烁,容理必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无所不体,而莫能执其体,是以难也”。人只有通过仁、义、智、勇、畏敬、克治,才可以全其德而尽其用,充其才而弘其力,闲其邪而去其害。
郝经提出,心依赖于思虑而显现,而思虑的差错可以导致亡心,所以心的修养,必须谨慎地遵守古代圣人的传心之道。理学认为,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到孔、曾、颜、子思、孟子,贯穿着一条圣圣相传的传心之道。郝经遵循这条道统而予以发挥,他检阅历代儒家载籍中的圣贤传心要旨,无论是“允执厥中”,“道心”“人心”,还是“建中”“纯一”,“皇极”“礼乐”,从孔子的“仁”与“一贯”,到曾子、子思的“忠恕”“中庸”,再到孟子的“浩然气”“不动心”,无非是“前圣后圣,一心相传,若合符节”的传心之道。其最终目的,是要“为道德,为《六经》,为万世立教,为生民立极”。人只有依照圣人传心之道来养心,才能使“吾之心明白正大,如白日之正中,犹夫昔日帝尧之所传,则吾亦一太极,有亘万世而不死者”。否则,“溺于虚无,惑于诞幻,心术之差,流毒缔祸”,[5]则虽有幸生而为人,亦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六、天性本然的情论
郝经《情论》云:“情也者,性之所发,本然之实理也。其所以至于流而不返者,非情之罪,欲胜之也。”情产生于性,是性的感发,自然的实理,是正当而合理的。至于情逾于份,流**不返,并非情本身的罪过,而是欲胜于情所致。郝经认为,情与欲的关系,植根于性与气的关系。气胜于性,则欲胜于情,这是造成上智与下愚不移,贤与不肖区别的原因。“盖有性则有气,有情则有欲。气胜性则恶,欲胜情则伪,上智下愚所以不移,贤不肖所以别也”。因此,情的产生,应该“发于本然之实,而去夫人为之伪”。即发之于天性,而去除欲的干扰。喜怒哀乐好恶之情,如果“皆当其可而发,则动而不括,无非其实,得时中之道”。相反,如果“喜而溢美,怒而迁怒,哀之也而至于伤,乐之也而至于**,善者恶之,恶者善之”,使情不能制欲,气不能复性,则必然“为下愚,为凶人,与草木鸟兽并,而绝夫人道”。因此,对于情、欲,“必加修治断绝之功,而用夫省责推致之力也。修治既切,功用既至,则欲节而后情定,情定而后心存,心存而后性复,性复而后人之道尽。人而尽夫人之道,则可以谓之人矣”。郝经关于情与欲、性与气关系的上述议论,与程朱理学并无二致。
对于情与性的关系,郝经云:“夫性,形而上者也;情,形而下者也。”性是第一位的,情是第二位的,情决定于性。尽管如此,郝经还是充分肯定情的合理性和重要性。“人之情,则参造化而通万物。能尽人之情,则能尽物之情。能尽物之情,则可以见天地之情矣”。因此,情的学说是非常重要的。郝经批判佛老等学说,抛开情来空谈心、性,使性与心无所附着,是务上遗下,务伪去实,虚空诞妄的不情之学。“后世虚空诞妄之学,行务乎上而不务乎下,务乎伪而不务乎实,谈天说道,见性识心,斩然而绝念,块然而无为,而不及情,其所谓性与心者,则安在哉?可谓不情之学也”。因此,君子之学,应“用力于日用之间,慥慥于躬行之地”,从日常的洒扫应对进退入手,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以尽夫性与天道”,这才是“下学上达之道,自流徂源之事,名教有用之学”。[6]
肯定情的合理性,反对离开情而空谈心、性,主张从日常行为规范入手来加强心性修养,这是郝经《情论》的特点,也是他为理学添加的一点新内容。至于承认情而不及于欲,则郝经所处的历史环境大致只能如此。
七、充仁制欲的道德学说
理学家无不重视人的道德修养,其途径也有千差万别,郝经则以充仁制欲作为道德修养的主要方式。
郝经的《仁论》以仁为道德之要。理之统体称为道,道之功用称为德,德的充实保全则称为仁。所以“仁也者,道德之要,所以尽性存心焉者也,其大原则出于天”。人禀受道德而生,其理具备于性,其功能蕴蓄于心,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等天性固有的美德,义、礼、智、信等社会伦理,无非是“本然之全也”,关键“在夫充之而已”。
郝经认为,人之不仁,在于私欲为害于仁,以至于不充,这都是人自己造成的。“夫理者天之公也,欲者人之私也。一理之不当,一事之不仁也”。无论是君臣、父子、夫妇三种最基本的社会伦理关系,还是“酬酢万变,经理万事,宰制万物”,只要“私欲一萌,则于其理莫能尽”。这些私欲为害极大,“作于其心,则戕性害己;见诸事业,则病人害物;至于穷极,则毒天下,祸四海,滋蔓于后世,而伤天地之仁”。
既然私欲害仁如此酷烈,人若要充实恢复自己固有的仁,就必须“克己制欲”。然而郝经指出,充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孔子“授七十子之徒,则各因其材而笃之。与孝与忠,与智与勇,与仁之一事,而不与仁之全”。甚至对颜子这样的学生,也只教以学问之道,勉以功用之归,而不与仁之全体。这是由于“人之于仁,其受之也无不全,充其所受,则虽天地圣人,有时而不能,是以难也”。
但是换一个角度,“仁者,人所固有也。一念之合理,一念之仁也;一事之中节,一事之仁也;一物之得所,一物之仁也”。如此而言,充仁又不是不可为之事。如果纵容私欲,违背天理,即使是贤人也难以做到。反之,如果克制私欲,复归天理,即使是凡人也可以充仁。“故极其所充,则天地圣人有不能尽,语其固有,则愚夫愚妇可以能行,则非难能也,不为也”。[7]
八、养与让的人生哲学
希圣希贤,与天地合一,是理学追求的最高精神境界。要达到这个境界,就必须加强人的修养。郝经提出养与让,作为人生修养的两个原则。郝经《养说》指出,养是非常重要的,是人成为圣贤或者下愚的原因所在。因为人以天理为性,以一元之气为气。其形体,由阴阳二气和金木水火土五行萃其精华凝结而成。其心,则能够主宰天地,收藏万物,“一智周知,泛应无量”。天地既然赋予人“如是之大”,人就应该用养来充实其大。古代的大圣大贤,无不是“养之使然”。而凡人不知道修养自己,自暴自弃,狭之自小,最终只能为小人,为下愚。
郝经认为,人的修养是多方面的,大到养心养性,小到养习养行,包括一系列内容。“必明义理以养其性,寡嗜欲以养其心,御奔**以养其情,致中和以养其气,节饮食以养其体,尽孝友以养其本,执坚刚以养其节,扩正大以养其度,撤雍蔽以养其智,别邪正以养其习,慎细微以养其行”,能够做到这些,则“虽小而可以大,虽愚而可以智,虽凡夫而可以至于圣”。
人的修养还应具备一定的前提,只有先做到恭敬、勇敢、宽容,才可以有养。这是因为敬能使人心一而不分,“齐庄中正,足以有执”,因而有勇;勇才能私欲不犯,“发强刚毅,足以有为”,因而有容;容则能接受万物,“宽裕温和,足以有养”。这是修养的先决条件。
郝经还认为,养不能率意而行,必须谨慎行事。假如“蔽匿以养其奸,文饰以养其过,严深以养其恶,掩覆以养其机,朴野以养其诈,高抗以养其傲,缔构以养其党,从肆以养其**,执锢以养其偏,绞切以养其毒”,则非但不能成圣成贤,反而“小而丧身,大而败国,又大而乱天下,不若不养之为愈也”。[8]所以,必须审慎地区分可养与不可养二者,可者养之,不可者去之,才能达到希圣希天的人生理想。
郝经《让说》强调,人性是纯粹的义理,本是先天至善的,然而由于血气的驱使,使人产生出种种欲望,以至于不善。这是因为血气胜过义理,以致嗜欲贲张,从而导致争夺、篡弑等等恶行,人性也由此从善变恶。
圣人忧虑于此,于是制礼明分,以区别人的高低贵贱。又惧怕人不能克制私欲,以至废礼乱分,所以又制定出“让”的原则,来消除人的刚锐陵犯之气,使人谦抑逊退,卑以自牧。因此,让是君子应当具备的一种美德,是“礼之本,义之方,克己之要,求仁之术”,可以使人存养义理,保持善性,扶持成就,树立宏廓。郝经列举了尧、舜、伯夷、叔齐、后稷、契、子臧、季札等古代的圣王贤士,他们的让可以使天下为公,朝廷和睦,兄弟友悌,风俗丕变。至于鲁桓公、卫出公、楚商臣、宋元凶劭,则以不让而至于“父子称兵,推刃同气”。
郝经又进一步指出,让不一定都是美德,历史上也有错误的或奸伪欺诈的让。如燕王哙以燕国让子之,汉哀帝以皇位让董贤,唐中宗以天下让韦玄贞,“皆致大乱,几绝其祀”。这都是“非其所让而反以取败”的历史例证。至于王莽、司马懿和王安石,则是“以让而济其奸者”。因此君子对于让,是不可不分辨,亦不可不慎重的。由此,郝经提出三条让的评判标准:“中义理而无私,推其有而不居者”;“近人情而不欺者”;“非所有而不敢妄有,固执而却之者”。[9]只有符合这三条标准的让,才是真正的美德,才是君子所当力行的原则。
九、六经为本的社会教化论
郝经《教论》认为,道是天地生物之本,而“载以气而流以形,使之各正性命,而不失其本焉者”,则是教化的功能。因此,教是非常重要的。
教化的产生,源于人类社会的需要。由于人性的浇薄和私欲的增长,导致人类出现上下逾分和争端日兴的局面。圣人因此而设立教化,逐步产生文字书契、法令刑政、军队征伐等人类文明和社会制度。随着社会和风俗的进一步变化,又逐渐制定出夫妇、父子、兄弟等人伦关系,君臣、师友、上下等社会秩序,冠昏、丧祭、朝聘、会盟等礼仪制度,孝弟、忠信、廉耻、好恶等道德法则。这些教化的设立,都是为了维持人类社会的正常秩序,使“天人相通,上下为一,神人允协,幽显罔间”,以至天道流行而天下太平。
回顾人类历史的发展,郝经提出:“教始于伏羲,成于尧、舜,备于周公,定于仲尼。”周室衰微后,天下坏乱至极。孔子既无黄帝、尧、舜、周公的地位,又无创法立制的权力,无法“修道立教”,又游说天下而莫能用,于是“制作《六经》,天人之理则寓诸《易》,天人之辞则寓诸《书》,天人之情则寓诸《诗》,天人之政则寓诸《春秋》,天人之则则寓诸《礼》,天人之和则寓诸《乐》。性与天道之要,立身行己之实,则寓诸七十子问难之间”。使“三纲五常、大典大法而无不备,先圣人之道具在”,“天下人之事备矣”。
因而,郝经认为,“自太极而下,教在天地;伏羲而下,教在圣人;仲尼而下,教在《六经》”。《六经》是天道之所在,圣人教化之所存,百姓日用之所依,将与天地并存而不坏。所以孔子死后,虽经过战国的分裂,秦朝的焚书坑儒,汉初的黄老之学,魏晋隋唐的佛教流行,“而《六经》犹夫日月之昭昭也,百姓日用而先王之遗泽犹在也”。[10]正是借助于《教论》,郝经对理学范畴的系列探讨,重新回归到《六经》为教化之本的北学根基。
十、象数学思想分析
象数学是《易》学的一支,起源于汉代的纬书,特点是用图象或数字来研究《周易》,说明宇宙的生成变化,推测自然与人事的吉凶。周敦颐与邵雍,是北宋理学中象数学的代表。周敦颐作《太极图说》,用儒家《易传》的思想来解释道教的《太极图》,以阐明自己对宇宙生成、万物化生及人性论的看法。邵雍将汉代象数学与道家的《先天八卦图》相结合,假托伏羲,创设了一系列的《易》卦图式,称为先天学。
郝氏家族原有《易》学与象数学传统。郝经初就学时,郝思温即授予周敦颐《太极图》和邵雍《先天图》,“经潜心玩味,逾二十年”。[11]晚年拘留仪真,“益得致志”,遂辑录历代“述《易》而有合于圣人者”,无论训诂论说,传注疏释,“义理象数,兼采并载”,成《周易外传》80卷。[12]又“旁搜远蹈,创图立说”,分《易》道蕴极、《易》有太极、人道建极、四圣《易》图、孔门言《易》、诸儒拟《易》、传注疏释凡十类,六十篇,“为《太极演》二十卷,申明列圣及诸儒余意”。[13]郝经的《易》学著述虽散佚不传,但《陵川文集》中保留的《太极图说》《先天图说》《先天图赞》等文,仍可见其对周、邵二先生之义的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