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戴缨谈起陆铭章时,这位苏娘子是陌生的,纯粹的,是一个褪去所有响亮名头的普通女子。
干净,美好,像水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将干净一词放在她身上,就是觉着这女子内心纯粹而干净,像水。
只是可惜,苏小小不是山涧的清流,而是装在青瓷盏中的一汪,虽不能自由来去,却保留了本质的无杂无垢。
“戴娘子莫怪,小小刚才说的那些话出自真心。”苏小小接下去又道,“小小虽倾慕陆相公风仪,却也自知轻贱,此生不敢……有半。。。。。。
马蹄踏过青石长街,春阳洒在城南官道上,映得远处山色如眉。戴缨一路未语,只任风拂面,吹散十年积尘。归雁紧随其后,见她神情宁静,却知这平静之下,是千钧重负终得卸下的疲惫与释然。
行至城外十里亭,忽闻身后马蹄急促。二人勒缰回首,只见陆溪儿披着薄氅,在一名老嬷嬷搀扶下追来,发丝凌乱,眼眶通红。
“表姐!”她声音嘶哑,“你答应过要接我回家的……你现在走,算不算丢下我?”
戴缨翻身下马,蹲身平视她双眼,指尖轻抚她脸颊:“我没有食言。我说会接你回家,便一定会。可‘家’不是那座高墙深院,而是有人等你、护你、懂你的地方。我走了,不是逃,是去为你铺一条不必跪着活着的路。”
陆溪儿怔住,泪水滚落:“可我怕……怕再回到那个地方,他们还会让我吃药,还会逼我说谎……”
“不会了。”戴缨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递到她手中,“这是宫中御赐的‘信圭令’,我在养正堂时请尚仪局女官所制。只要你佩戴此牌,任何未经你同意的药物不得近身,违者以‘欺君’论处。便是老夫人亲至,也不敢强取。”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若有一日你觉得危险,就派人将它送往京西慈云庵??那里有我的旧仆守候,她们会带你离开。”
陆溪儿紧紧攥住铜牌,像是握住最后一根浮木。
戴缨起身,牵马欲行,却又停下:“溪儿,记住一句话:**真正的贞静,不在闭口不言,而在心中有光。**你不需模仿谁,也不必讨好谁。只要活得清醒,便是对这个世道最大的敬意。”
她说完,翻身上马,不再回头。
一行人出得官道,转入江南驿路。沿途桃李争妍,柳绿花红,田间农妇采桑唱曲,孩童追逐纸鸢,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归雁终于忍不住开口:“娘子当真打算就此隐退?陆府如今已无大患,您若留下,未必不能执掌中馈,替溪儿撑起一片天。”
戴缨轻笑:“你以为我不曾想过?可权力就像毒药,初尝时只为自保,后来却总让人忘了初衷。我若留下,今日是清流砥柱,明日就成了新的门槛规矩。溪儿将来要面对的,不该是我这样的‘榜样’,而应是一个无需靠算计才能活下来的世间。”
她望向远方水网纵横的村落:“你看那边炊烟袅袅,一家人围坐吃饭,孩子吵闹,老人含笑??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我在陆府十年,见过太多人为了往上爬,亲手毁掉本心。我不想变成那样。”
归雁默然良久,忽问:“那谢元朗的信……您真信他悔过了吗?”
“不信。”戴缨语气平静,“但他绝望是真的。一个被家族抛弃、流放岭南的人,最后选择把秘密交出来,不是为了赎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曾有过一次选择的权利。我和他,其实是一类人??都被当作棋子,也都曾在黑暗里挣扎着想做一回执棋之人。”
她取出那封来自岭南的信,轻轻摩挲背面的刑部朱印:“他交出账册,不只是为我报仇,更是向天下宣告:谢家的覆灭,不止因贪权,更因背信弃义。这份供状一旦入档,谢氏宗族永不得复爵,连旁支出仕都要严审三代。”
“狠啊。”归雁叹道。
“不是我狠,是规则太冷。”戴缨收起信,“若非我步步为营,早被人碾成尘土。可如今,我不想再用了。”
数日后,舟行至苏州境内。此处河道密布,舟楫如织,两岸酒旗斜挂,茶肆喧哗。她们寻了一处临水小庄落脚,原是戴缨早年以商号暗置的产业,名唤“听雨居”。白墙黛瓦,竹影婆娑,门前一株老梅,据说是当年她母亲幼时所种。
安顿既毕,戴缨命人在后院掘土三尺,埋下那只檀木匣。匣中除罪证文书外,还有赵嬷嬷的口供、迷魂散样本、陆铭川私通信件残页,以及那枚刻着“戴氏长乐”的金锁片。
刘伯主持掩埋时,低声问:“真不留给后人作凭据?万一陆家再起波澜……”
“历史总会重演,但不必由我来提醒。”戴缨立于檐下,看着黄土覆上匣身,“有些真相,埋下去比传下去更有力量。至少能让活着的人,少一点仇恨,多一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