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对赋体文学的另一个贡献就是对风靡一时的散体大赋进行理论上的批判总结,概括了大赋的特点及缺陷。这个问题我们将在本章第五节讨论,此不赘述。
(五)班固和张衡
作为生活在东汉经济最繁荣的明帝、章帝时期著名的历史学家和文学家,班固对“润色鸿业”的散体大赋是极力提倡的。他还身体力行地创作了著名的《两都赋》。
《两都赋》在结构与手法上完全仿效司马相如的《子虚赋》。极尽铺排地描写了西京长安和东京洛阳的繁盛景象,虽不时流露出委婉的讽刺,但以替朝廷说教的成分为多。和司马相如的《子虚赋》相比,班固《两都赋》自有特点。其一,他所描写的内容,已不再像司马相如那样重在选择宫苑、游猎进行描写,而是以东、西都的山河形势、制度文物为中心,着力渲染,所包括的内容要广阔得多。其二,真实的成分增多,虚夸的成分减少,夸大渲染之中不失真实,保存了许多较有价值的史实资料和现实内容。其三,对偶句增加,散文句减少,形成了一种典雅和丽的风格,且于典雅中又不失刚劲之气。大约正是如此,班固被人们与司马相如、扬雄、张衡并称为汉代四大赋家。
《两都赋》所开创的京都大赋体制,直接影响了后来张衡《二京赋》及西晋左思《三都赋》的创作。
张衡(78—139年),字平子,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人,是东汉著名的自然科学家和文学家。他生活在政治腐败的东汉中叶,创作过很多赋体作品,有模拟前人者,有及时创新者,而《二京赋》则代表了他大赋创作的思想倾向和水平。面对统治者骄奢**逸的腐朽生活,秉性正直、不逐名利的张衡内心充满了激愤,于是作《二京赋》进行抨谏。“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14]
《二京赋》结构宏大,长达7600多字,为汉代赋作所仅见。在形式上,仍没有突破散体大赋的程式。值得人们宝重的,一是对统治者腐朽生活的揭露更为具体、激切,警告统治者不要“剿民以媮乐,忘民怨之为仇”,表现了进步的思想观点。二是更为广泛地描写了汉代的城市生活、风俗民情,尤其比较详尽地描写了东、西京的文物制度,如西京的“百戏”,东京的“大傩”,给后人研究汉代文化史留下了宝贵资料。
通过以上考察可知,自扬雄以后,散体大赋的创作一直处在模拟状态,尽管人们也取得了这样那样的成就,但大赋呆板滞涩的形式主义倾向始终没有得到克服,相反却越来越严重,从而日益削减了它的活力和艺术感染力,从而慢慢衰落下去。到东汉中后期,一种短小灵活的抒情小赋在赋作的变革中兴起,散体大赋也就随着时代的推移退出了文坛。
就在散体大赋处于发展的停滞状态时,汉初的骚体赋经过文人的改造,已开始向缘情转化。刘向、刘歆父子在这方面有不小贡献,如刘歆的《遂初赋》,就开启了后世述行赋的先河,尽管这种变革了的骚体赋在当时尚不能完全与散体大赋抗衡,影响也不大,但对魏晋以后赋的创作,意义深远。
尽管散体大赋因有各种各样的缺点——诸如过分讲究形式影响了内容的表达;铺张过分,夸张失实;层层排比,呆板少变;喜用奇字僻句,难读费解等——而不能发展下去,最终被其他赋体所取代,但它在文学史上仍占有重要地位。作为两汉文学的代表,它们描写了中华民族大发展时期的社会生活,歌颂了帝国的强盛和统一,反映了富有进取精神的中华民族勇于开拓和进取的业绩,这是具有积极意义的。它具有讽谏意味,尽管这很微弱,但仍然反映出作者的进步倾向。散体大赋描写了辽阔的疆域、富饶的山川、繁华的都市、巍峨的宫殿,以及田猎、歌舞、音乐、杂技、车马、服饰等丰富多彩的内容,扩大了文学的题材。在艺术技巧方面,大赋讲究形式美,对于古代文学观念的形成,及文学脱离学术走向独立,具有不可低估的作用。
四、抒情小赋的兴起
东汉中后期以后,宦官、外戚交替专权,政治极其黑暗腐败,豪强势力恶性膨胀,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昔日皇朝的辉煌如今黯然失色。政治上的倾轧和黑暗使得以“润色鸿业”为主旨的散体大赋失去了存在的条件。文人们已无心再去颂圣了,他们经常陷于忧思感慨之中,而力图在作品中注入自己的情绪、思索。体制呆板的散体大赋开始被人们冷落,赋的创作从内容到形式都发生了变革。抒情小赋开始成为创作的主流。这种赋样式短小灵活,不再采用主客问答的形式,而是开门见山,直抒胸臆,风格明快,情感真挚,并有较多的批判现实的内容。迎合这种转变机运而在创作上卓有成效的作家有张衡、赵壹、蔡邕等。
前面已经讲过,在大赋的创作上,《二京赋》是张衡的代表作。除此之外,张衡还创作了不少篇幅短小的抒情小赋,如《思玄赋》《归田赋》等,成为抒情小赋创作中较早的作品。这些赋作篇幅不大,字句平浅,内容上描写自己的胸怀、田园的情趣、人生的理想、道家的哲理等。一扫汉代大赋的形式主义的积习,脱离了铺陈繁重的陈规旧矩,也反映了政治混乱的背景下知识分子无力回天、看破红尘的内心款曲。
《归田赋》是张衡抒情小赋的代表作。该赋作于张衡任河间相时。当时顺帝幼弱无能,朝政腐败。张衡因多次上书,指斥宦官,预感到自己处境危险,于是奏请罢职还乡。同时写下该赋以抒归田之志,表示对现实的不满。赋中先讲述自己与世不合,愿意离开都邑以归隐田园。接着以清新明丽的笔墨描述了仲春时节乡间野外风物的优美和田居吟啸之乐:
于时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鸧鹒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
寥寥数笔,即勾勒出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一派欣欣向荣的自然景象以及吟啸弋钓之乐趣。既表达了对归田生活的向往,同时也暗寓对官场龌龊的厌恶。寄情于景,清丽质朴,语言晓畅,历来深受人们爱赏。
《归田赋》的出现基本上结束了以大赋为主流的创作时代,开始了灵巧自如的小赋的新时期,在赋体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张衡之后,赵壹的《刺世疾邪赋》、蔡邕的《述行赋》等,都是具有积极思想意义的抒情小赋。
赵壹,生卒年不详,字元叔,汉阳西县(今甘肃天水西南)人。他生活在顺、桓、灵帝年间。赵壹恃才傲物,秉性耿直,为世俗所不容。他善赋,以《刺世疾邪赋》最为有名。在这篇赋中,作者暴露了当时政治的黑暗混乱、官吏的腐败无耻、人情风俗的势利与败坏,描写了人民生计的贫困和自己的愤恨心情:
原斯瘼之所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险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亡于旦夕,肆嗜欲于目前。奚异涉海之失柂,坐积薪而待燃?荣纳由于闪榆,熟知辨其蚩妍?故法禁屈桡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极其愤激而又深刻地揭露了当时朝政之腐败、社会风气之恶劣。对朝中狐假虎威、排斥异己、粉饰太平、贪赃枉法的谄佞小人表示了极端的鄙视和痛恨。同时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社会弊端的根源在于“执政之匪贤”,矛头直指包括皇帝在内的封建统治者,表现出作者强烈的爱憎和批判精神。该赋很像一篇精练的政论,文字刚劲质朴,说理尖锐透辟,但作者又寓议论于抒情,并穿插了诸如“钻皮出其毛羽”、“洗垢求其瘢痕”、“涉海之失柂、积薪而待燃”等新鲜浅近的比喻,因而仍有诗的情韵。因此,无论从什么方面讲,此赋都是一篇优秀的作品。
蔡邕(132—192年),字伯喈,陈留圉(今河南杞县南)人。少博学,通经史、数术、天文,精辞章、音律、书画,是著名学者、文学家。蔡邕一生所作诗赋文很多,然多散佚,完整流传至今的赋作只有《述行赋》《青衣赋》《短人赋》《释海》4篇而已。
蔡邕的赋作绝大多数为小赋,《述行赋》是其中的代表作。该赋作于桓帝延熹二年(159年)他被遣往京师途中。沿途观感触发了他,遂有是作:
皇家赫而天居兮,万方徂而星集。贵宠扇以弥炽兮,佥守利而不戢。前车覆而未远兮,后乘驱而竞及。穷变巧于台榭兮,民露处而寝湿。消嘉谷于禽兽兮,下糠粃而无粒。弘宽裕于便辟兮,纠忠谏其骎急。
将统治者的穷奢极侈与人民的极端贫苦,奸佞之徒受到纵容与忠贞志士的横遭迫害进行对照,强烈抨击了腐败政治,抒发了皇朝面临末日的悲慨。揭露虽不及赵壹,但精神是一致的。
另外,蔡邕还写过表现男女情爱的小赋,《青衣赋》便是其一。赋中大胆表达了对一位出身微贱的美女的爱情,极尽描述,感情真挚,这在封建礼法甚是严格的汉代,可谓惊世骇俗。
总之,抒情小赋这种新的辞赋体裁的出现,使辞赋文学得以继续活跃发展。从此以后,特别是经魏晋到唐宋,虽几经演化,但无论是散韵、骚韵、俳体、文体,有成就的作家大多循此路径抒情述志、咏物叙事,丰富了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