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想象中的一波三折,等真正开始着手落实的时候,赵逢根那点小生意、第一步却开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原因无他,苏勤书早就找过出租拖拉机的老陈头,基本的价格和待遇都聊好。
只需要赵逢根出钱,两人把时间定下,下乡拉砖的事就这么拍了板。
赵逢根人生头一回自己做老板,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第二天,天还是墨黑的,他便裹着破旧的棉大衣,揣着苏勤书给的“规划书”、带着前来汇合的刘卫国跳上了老陈头那辆开起来哗啦作响的拖拉机。
“坐稳喽!”只听老陈头在前方中气十足地吆喝一声。
那拖拉机便像一头喘着粗气的铁牛,“轰隆隆”地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带着几人朝着几十里外的农村驶去。
赵逢根蜷在颠簸的车斗里,看着身后逐渐远去的、尚在沉睡的城市灯火,心里那股犯怵的感觉又不由自主冒了出来。
打小他父亲便教育他,只有铁饭碗才是最靠得住的。
所以人生的头三十年,他都在一板一眼的和车床、钢铁打交道,手底下出的是规矩的零件,领的是固定的工资。做生意?讨价还价?这是他从未想过的路子。
如果不是眼下被逼得没了退路……
他摸了摸缝在棉衣内袋里的那叠本钱,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稀薄的勇气。
相比之下,旁边的刘卫国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看出他的不安,主动坐得离他近了些。
“赵、赵哥。”
刘卫国说得断断续续,语气却异常坚定。尽管其实他比刘卫国要小了八岁,但刘卫国还是按照“道上规矩”称他一声哥:“我……我老婆,脚不行……娃、娃的心脏……也不好。我、我早就想……多挣点……但没、没门路……现在,干、干就完了!”
他那份被沉重生活磨砺出的坦然,像一块压舱石,惊险地稳住了赵逢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赵逢根点了点头,冲他安慰似的笑了笑:“我知道,带你出来就是要挣钱的。”
拖拉机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鱼肚白,又染上晨曦的金边。
路两旁的田野从模糊变得清晰,覆盖着白霜。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车斗里的两个男人此刻却因内心燃烧的那点希望,并不觉得如何难熬,反倒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彼此鼓起劲来。
刘卫国结结巴巴地问赵逢根,挣了钱想干嘛。赵逢根想了想,还是说:“无论如何,先娶个老婆。”
成家立业,传宗接代,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如若不然,也不会闷着头钻进钱眼里去——还不都是为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将来么?
刘卫国赞许地点了点头,显然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很快,按照苏勤书在“规划书”上提前设计好的路线,他们找到了第一家砖窑。
那是一个规模不大的社队企业,几座土窑冒着淡淡的青烟。赵逢根深吸一口气,跳下车,努力回忆着前一天晚上苏勤书教他的说辞,挺直腰板走了过去。
“老表,早啊,”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脸笑意地敲敲这里,看看那里,嘴上嚷着,“我们来看砖的,你们这卖个啥价?”
窑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闻言打量了他们几眼,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拖拉机,报了个价。但这价格明显高于苏勤书给的底价。
赵逢根知道这是要“杀猪”的意思,当下脸一沉,开口和人交涉起来。
他还不懂太多生意上的技巧,说完好话说狠话,最后反复强调:“我们是诚心要,拉去给工地用的,”他说,“以后还能常来,做的都是回头客的生意——”
刘卫国不大会说话怕帮倒忙,便在一旁用力地点着头当捧哏,用他憨厚的表情和实在的体格无声地支持着自家“赵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