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位演员的一封信的摘要
丁扬忠译
我必须看到,我的许多关于戏剧的言论被人误解了。尤其是在那些赞同我的观点的书信或文章中,我看出这点。这样我就只能像一位数学家所期待的那样,他听到别人这样说:我完全同意您说的,二乘二等于五。我相信我有些言论之所以被人误解,是因为我只对一些重要的东西提出设想,而没对此加以阐述。
我的这些言论的大部分,假如不是全部的话,是作为我剧本的注释写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别人能够正确地上演这些剧本。这样我给人的是一种枯燥而不大自然的腔调,就像一位雕塑家写的说明那样,让别人怎样放置他的雕塑,在什么广场上,在什么墙脚前面,说的都是一些冷静的指示。但收信人也许期待着雕塑家阐明这个雕塑是怎样产生的,这些指示只能使他感到失望。
譬如关于表演的阐述。当然,艺术没有艺术性是不行的,阐明“这是怎么创造出来的”就很重要。特别是在我们这里,各种艺术经历了十五年的野蛮时代。人们绝对不要相信,艺术可以“冷冰冰地”去学习和练习。学习说话对我们大多数演员是很必要的,这完全不可能冷若冰霜地机械地去进行。
譬如说,演员必须能够清楚地说话,但这不是子音和母音的问题,而首先是内容的问题。他不同时从作品中把内容强调出来,那他只能是机械地分音节发音,并且通过他“漂亮的说话”把内容破坏掉。说话清晰也有多种情形的区别和差异。社会的不同阶级的人说话的清晰性各不相同,这个农民比另一个农民说话清楚,但如果与一个工程师相比,那就完全不同了。学习说话的演员必须注意他的语言要能够刚柔相济,软硬皆宜,他应当经常想到真实的人的语言。
还有一个方言问题。这里也需要将技巧和一般规律结合起来。我们的舞台语言使用的是高地德语,但它随着时间流逝已经变得非常矫揉造作而僵滞,成为一种特殊形式的高地德语了,它已不像日常高地德语那样灵活多变。我并不反对舞台语言提高,应当发展舞台语言。舞台语言要保持它能够发展,丰富多彩,生动活泼。人民是用方言说话的。在他们的方言中形成他们的内在的表达方式。我们的演员应当怎样表现人民,并且对人民说话,假如他们不回到方言中去,让方言的抑扬顿挫注入舞台高地德语的话?
另外一个例子:演员需要学会经济地利用他的声音,他不能声嘶力竭地叫喊。诚然,他必须能够表现一个为热情所激动的人,声嘶力竭地说话,或者嚎叫。他的各种练习一定要包含着表演。
假如我们在表演教育中,稍微忽视演员的任务是表现活生生的人,这样我们所得到的将是形式的、空洞的、表面的、机械的表演。
我现在来回答你的问题,我是否要求表演者不要完全变为剧中的角色,而只是站在角色旁边,作为一个批评者或赞扬者,他的表演不是一种纯粹的艺术,而是多多少少地做些不近情理的事情。按照我的看法,情况并非如此。这种印象一定是由于我写作的表达方式所致,我对许多我认为不言自明的地方没有加以阐述。真该责骂!当然,在现实主义戏剧的舞台上站着的应该是活灵活现的完全的充满矛盾的人,他具有自己的热情,直接发表自己的见解,并且行动。舞台不是植物标本和动物陈列馆。演员一定要能够创造这样的人(假如您有机会看到我们的演出,您就会看到这样的人,这要归功于我们的创作原则)!
但是也有一种演员完全进入他的角色,造成这样的结果,演员对他的角色这样自然而然,甚至让人感到他对它没有其他思考,观众就只能这样接受角色,最后就出现一种毫无成果的“一切都明白,一切都原谅”的结论,就像我们在自然主义戏剧中特别强烈地感受到的那样。
我们致力于改变人的本质,我们必须找到多种途径,从侧面去表现人,让人们认识到通过插手社会的办法,人是可以改变的。为此,演员需要来一个强有力的转变,因为表演艺术至今建立在这种观念上,认为人本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管你损伤社会,还是损伤他本人,他还是那样,“永恒的人性”,“本性如此,不可改变”等。演员对待他的角色和表演场面要具有思想和感情的立场。演员这种必要的转变不是冷漠的机械的行动,冷漠和机械与艺术无缘,这种转变是艺术的转变。演员没有与观众的真实联系,没有对人类进步的热情关注,要想实现这种转变是不可能的。
这样在我们戏剧中的内容分类,就不是为了“纯粹的美学的”现象、效果或形式美。它属于为了新的社会而去表现巨大事件的戏剧,没有对人类关系的新的伟大秩序的深刻理解和热情赞颂,就不可能做到。
我不可能重新改写我剧本的所有注释。请您把我说的这些话作为对那些注释的暂时补充,这也是对那些错误理解进行纠正的尝试。
当然,我还想对柏林剧团[1]那种相对地说来是明显的恬静的演出风格做些解释。这与艺术的客观性无关——演员对他们的角色是有立场的——这绝不是理性游戏——理性从来不会冷冰冰地参与战斗——它的出现是为了使剧本不致为狂暴的“舞台热情”所淹没。真正的艺术产生于客观事物之中。在接受者断言是冷漠的地方,其实他已侵犯主权,没有主权艺术就不成其为艺术了。
[1]柏林剧团是布莱希特的戏剧实验阵地,1949年在民主德国政府支持下,由布莱希特与他的夫人,著名演员魏格尔创建,它的剧场名叫船坞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