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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短信(第1页)

关于短信

每逢节日,照例要收到许多短信,以至于手机删了再爆,爆了再删。

今年稍微有些例外。原手机刚刚销了号,新手机知道的人并不多。我有每信必复的习惯。这种冷清使人少了不少麻烦,但也不觉内心有些怅然。

手机这东西不是中国人的发明。而且就中国五千年漫长的文明史而言,属于这个东方大国的发明确实是少得可怜的。比如,受爱国主义教育的影响,我们常常会为所谓的“四大发明”自豪的两眼放光,但我也常常想,偌大一个国家,它为什么拿得出手的,就这屈指可数的四个,而不是四十个、四百个、四千个乃至四万个?

确实,按照历史上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人口计,至少不下上千亿。算来算去,最后却只为人类贡献了四种原创的有价值的东西,这是足以让人羞愧的。

中国人不善于原创,因为它的文化建基于对世界的诗意想象而不是求取真知。这种想象使人善于围绕自身建构诗意氤氲的生活世界,而任何改变都被视为反人道。是的,在一片诗意的生活图景中,采菊东篱让人凝神,遥望南山让人惆怅,花间美酒让人微醺,窗前明月让人忆及故乡与故人。这是一种回旋于当下满足与淡淡忧伤之间的情感调式,它足以消解任何对外部世界的强烈欲求心及行动力,只需在游目骋怀之间便可陶醉并快乐地呻吟了。

与此一致,中国人也是不善于接受外来影响的。他围绕自身——哪怕仅仅是一间茅舍、一条破船、一根行将断掉的渔线——制造了诗意而快乐的生活图景。他本来要的很少,甚至生活的困顿反向促成了精神的光荣。所以,任何外来的东西,不但是不必要的,而且是危险的。

但是,说中国人不善于原创或者接受新知明显又是有偏颇的。更周延性的说法,应该是中国人的原创和接收有其自身独特的维度。比如中国人发明的指南针,后来被西方人广泛用于军事和航海贸易,但在中国,则更多用于从宫廷到民间的幻术或魔术;火药,在西方造出了最早的火枪和大炮,在中国则发展为节庆的炮仗或美丽的烟花在天空绽放。与此一致,纸张的发明,使诗词歌赋的创造找到了更廉价的载体,印刷术的出现则成就了宋元以后的话本小说。

从上段不难看出,所谓中国人的原创及对发明的应用,更多是为了更好看,更好玩,或者说它的基本目的是为了审美而不是为了实用,是为了增进生活诗意的品质而不是为了提高征服世界的效率。对异域新奇事物的接受也是一样。公元1世纪,佛教传入中国,这种东西经过数百年的演变在中国成为禅宗,信仰的价值随之让位给增添生活情调的价值。公元19世纪中期,英国人将鸦片带入中国。这种东西强化着中国人肉身的舒适感,并最终将士人诗意的生活引向透彻骨髓的迷幻。

记得十多年前第一次参观故宫,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慈禧太后的一柄玉如意。这是一种搔背工具,它按照人体工程学的原理自然地弯曲着,可以使背部任何一个区域一搔无余。重要的是,“如意”这个名字确实起的好,它说明了中国人自我创造和接受外来文化的一个基本尺度,即:搔到皮肉或精神的痒处,让一切舒适、如意。

我敢保证,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手机在中国迅速普及,及至今天每逢节庆即短信成灾,断断少不了中国人这种追求技术适己性的传统背景。短短的几行文字,只需动几下手指,五分钟之内,所有的人情靠一个群发就瞬间完成了。也就是说,一个春节或一个中秋节,我们打发亲情和友谊的时间只需五分钟。

数年前,曾看到一个字谜。是说“现代人越来越不喜欢写信,相互联系更依赖电话,打一成语”。谜底是“言而无信”。这个字谜很妙,它道出了时世的变迁、人情的冷暖以及对这个技术社会的道德批判。过去,在阁楼,或者在书架的某个角落,总会放着成捆的尘封的信札。——逐渐发黄的信笺,或娟秀或粗放的文字,所谓睹物思人或文如其人,草草的数行文字总能勾起一段或浪漫或温馨的人生记忆。但现在呢?应该算是“书信退位,短信方滋”吧!但这种不咸不淡、普适于一切人又必然与一切人无关痛痒的短信,又如何在我们的心灵深处刻下哪怕浅的不能再浅的印痕?

短信有数种:一种是私人性的,二种是群体性的,三种是普适性的。其中第一种值得珍视,第二种值得珍惜,第三种则至多值得珍玩。在这三种之间,亲情、友谊逐步扩散、弥漫,越靠近边缘越趋于稀薄。直至将爱的传递最终稀释为一张白纸或一个零点。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短信情感价值的递减与语言的诗意化正好是相反相承的。或者说,短信,越是趋于无情越是趋于诗意,越是趋于诗意越是趋于空洞。看下面的短信,多诗意——

家和睦,人似仙,潇洒走人间;酒当歌,曲轻弹,霓裳舞翩翩;花儿美,碧水连,日月彩云间;梦成真,福禄全,幸福每一天。

但这种诗意却没有任何针对性。它普适于一切人,也就意味着对一切人均无意义。它没有具体传达对某一实指对象的关怀,在语言学上只不过是一个空洞的能指。记得我在前面的博文中曾说到,无限复制的短信,它所传达的情感是极其廉价的。这种廉价的特性,根本地源于它的非及物性。

更让人可恼的是,此类短信中,尚有一种发信者连名字也没有缀上的一类。让人无端地猜测它来自哪里,它发自何人。显然,这莫名其妙的短信必然会有一个来处,但它到底从哪里来,又有谁人能够说得清?所以,一段美丽的短信诗发过来了,又一段更美丽的诗短信回复过去,谁发短信或谁接短信,似乎已变得无关紧要。或者说,它最终的意义只是为电信公司创造了价值。而所谓的情感,则被悬浮在了无所凭附的半空。

诗的目的在于抒情言志,但诗的短信却无法读出任何感人的内容。古代与现代在此表现出张力,并使古典的抒情在现代成了无厘头式的笑柄。

这种诗的无厘头性,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典型特征。周星驰在《大话西游》的结尾有一段著名的爱情独白,自此爱的抒情传统被解构,严肃的问题开始变得荒诞。与此一致,电视广告从语词到画面无一不显出让诗人自惭形秽的浪漫与精致,但无数遍的重复,则往往透出一种反讽和搞笑的味道。这就是诗在当代的命运,人们一般称之为艺术的生活化。或者反而言之,也是日常生活的诗化或审美化。

但是,诗就是在这种向生活泛化的过程中消解了它曾经具有的神圣。它像石灰一样粉饰着这个原本并不太美好的世界,造就了这个时代让人腻歪透顶的浮华和虚荣。

过去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即“不学《诗》就无法高雅地说话”。但当诗意成为空洞的同义语,当诗的表达成为一种无厘头的表达,高雅就成了这个时代最让人厌倦的东西。它使人世间值得珍视的友爱与情爱,从根基处裂解,变得前所未有的轻。

在当代,世界就这样按照技术的步调诗化着,或者说,诗,正作为一种面膜,掩盖着这个无情世界的干瘪和苍老。经过每一个城市,都可以看到地产广告上让人神往的诗境。它让人想道:如果李白生活在当代,并不可能是什么古惑仔,而只可能是短信写手,或被地产商人廉价雇用。

至此,世界溶解在甜腻腻的诗里,诗掉落进漫无边际的虚无里。

——古典时代就这样告终。没有最终碰触到硬物的“轰隆”,只有让深渊更显出深渊本性的“扑通”。

2007。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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