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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而且作(第1页)

述而且作

最近越来越忙,幻想中的布衣的从容渐次乱了方寸,常让人怀疑哪里才可能是人生的乐地,也让人怀疑当初义无反顾的选择是否是此生最大的错误。

《论语》有一个《述而》篇,是因孔子的一句话而起的,即“信而好古,述而不作,窃比于我老彭”。

孔子很洒脱,所谓“述而不作”,无非是只以语言传授古已有之的真理,而并不愿再以文字自创新局。他之所以不诉诸文字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那一时代,语言对知识的传播效能,远比文字要快捷;二是好像也证明他并不在意文字常常能带给人的不朽及其他功利性。

是的,语言在孔子的时代,是受到人们更多肯定的,所谓“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之说,虽然将哲学的任务最终推给了那不可捉摸的“意”,并且认为唯有“象”才最靠近“意”,但“言”和“书(文字)”相比,毕竟在揭示那莫名其妙的“意”上更见优势。与此一致,在《庄子·天运》中,庄子借老聃之口,认为“言”是“履”,而文字是“迹”,也是将语言的价值看得高于文字。

时代变了。自孔子之后,士人们都在为“立言”而奋斗。这个“立言”的“立”很有意思。语言作为一种靠声音传达意义的媒介,它如风过耳,瞬间存在,又刹那了无踪迹。这个东西靠自己是“立”不起来的。所以,所谓“立言”,无非就是靠文字形成对声音的挽留,使其真正“立”起来。这能够让语言立起来的东西,显然在那个时代只有文字。

正是因此,先秦以降,士人不朽渴望的满足,从来不借助声音,而是借助文字。因为文字作为一种对象性的表意符号,它出离了人的身体。语言的传达依靠声音,声音是瞬息来去的口中之物,身体的脆弱决定声音、语言的传达同样脆弱。于是,文字似乎也就成了将人带入不朽者之列的最佳替代物。

我讨厌不朽,我从来没怀疑过它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也从来没怀疑过将其定位为谎言的正确性。偌大一个国家,进入不朽者行列的也就那几个,傻傻地再去挤并争这个座次,是相当不靠谱的事情。

许多时候,我只是想讲讲我对世事和历史的体验。尤其是历史,它似乎总有许多被遮掩的东西,会随着自己的阅读和体验而不断打开,这极类似于小孩子玩的俄罗斯套娃。这种不断打开的工作,确实是一件让人快意无比的事情。

真想,就这样天天去打开娃娃里更小的娃娃。即使最终是一片虚无,但就像我们逗一个孩子,打开手掌,煞有介事地说手中的鸟飞走了。这个过程很简单,但其间制造的心理张力以及由此带来的解颐之乐,却是让人叹为观止的。

这说明,就真实的心境而言,许多人“言”也懒得“言”,更何况去殚精竭虑地搞出那么多根本无人问津的大部头著作。而且,在这个所谓“图像时代”,著作搞出来了,除了增加造纸场工人的就业并多砍伐了几棵树,又会起到什么真实的作用?图书馆,这思想的“棺材铺子”,似乎已不可能再成为无数“棺材瓤子”们不朽梦想的寄寓之处了。

所以,时常莫名其妙地喜欢那些古往今来以沉默名世的智者。孔子“述而不作”,但正是这个“述”让他喋喋不休。但同样在那个他寄身的鲁国,还有一个“立不教,坐不议”的王骀。他从来不像孔子一样说一些“哼哼”教导的话,但也在鲁国成了一个人物。

我常常疑惑这个似乎头上寸草不生的“兀者”,是怎么赢得鲁国人认可的。是他的沉默果然包蕴着什么秘而不宣的真理,还是因为天下喋喋不休的人太多?我宁愿他是骗人的,因为这会给世间的懒惰者找到冒充圣哲的最神似的道路。

是的,从道家到禅宗,这种以沉默掩饰自己无知并故弄玄虚的状况不在少数。但是,我依然喜欢沉默,因为这有助于真理摆脱它总是让人说三道四的命运,保持它的原样。

我说不出它,就让它以它应该有的方式保持自己的神秘。这是对的,是明智的。

但是,这个让人爱恨交加的职业,又总是要让人通过说和写来谋生的。这就构成了致命的矛盾。我不想说,但又要为了满足职业的要求不得不说,而且似乎插科打诨地说更容易让这个时代快乐。于是,媚世与自守,似乎要永远地矛盾了。

但是,能不能有一种方式,用最简单的语言去指代最多的话。释祖做了什么?他在灵鹫山上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做,世界便各就各位。这似乎给一切痛恨语言者提供了最佳的与真理默会的道路。

真说烦了,也听烦了。电视台的脱口秀节目和酒店里的虚与委蛇都在制造着语言的泛滥。我们将自己全方位地贡献给语言,除了逃避孤独,还会有其他什么?

也许人存在于这个世界,或者人这个物种,就是诸种对立命题妥协的产物。我妥协,但我又恨极了这种妥协;我喋喋不休地说,但我又恨极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说。这就是人存在的荒诞,以及明知荒诞又不得不陷入其中的更恼人的挣扎。

但是,不管怎样,人是可以朝自己向往的方式充分靠近的。就像无法无言,但总可以尽量节制自己的语言;也像不想做一些无意义的事,起码可以选择软抗。

是啊,时代变了。孔子可以“述而不作”,但今天的士人,可能要“既述且作”。桃李满天,著作等身,简直像为一只大猪插上了奔向无数诱人之功利目标的双翼。它证明人的勤奋,也证明人的成功。所以无法免俗,便也会乐此不疲。至于它将多少棵绿树无端变成了图书馆里横陈的“僵尸”,似乎并没有经过多少认真的考虑。

作为这种职业的人,活着似乎就是要说着和写着,没有多少人注意过自己的说和写是否在制造着更多的垃圾。但稍微清醒似乎仍然是必要的。也就是说,我们能否调整一下自己的工作原则:少说些,说得到位些。放过自己,也放过窗外正活得好好的树。

至于造纸厂工人的就业问题,或者图书馆需要通过以它加速度的扩张来证明了这一时代的精神文明又如何上了新台阶的问题,帮闲的人很多,倒没必要再凑趣。庄子说:“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鼓琴亡道,不鼓琴失业。解决的方式,大概是做一天和尚就应付性地撞一天钟。

孔子有一天大发感慨,说:“予欲无言!”虽然话有点假惺惺,但也倒契合我此刻莫名其妙的心境。反智主义者夜半或闲暇时光的呓语总是荒谬的,但世界很大,估计并不会太在意人间的谬见又增加了几多。

201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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