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宝接口道,语气平和客观:
“据兄长信中所言及零星反馈,这位卫将军,倒是与王振川截然不同。其人治军极严,部下律令森明,操练从不懈怠,甚至常常身先士卒,自行加练。观其言行,似有一腔报国热忱,并非尸位素餐之辈。”
他话锋微转,带上了一丝审慎:
“只是……狼烟戍虽为前沿,近年来却并无大战事,小规模冲突亦少。究竟是真金还是镀银,未曾真正历经烽火淬炼,终究难以断言。兄长亦言,对其人,可观察,可期待,但暂无法遽下论断,更无权干预其指挥。”
南宫月缓缓点头,指尖无意识地在“卫乾”的名字旁轻叩:
“我自然希望边关守将个个皆是忠勇可靠之人。但沙场用兵,关乎千万性命与国朝安危,从来不以你我所愿为转移。但愿他是块璞玉,而非……纸上谈兵的赵括。”
他的语气里带着历经沙场者特有的冷静与审慎,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陈叔宝对此深表赞同,轻轻颔首,随即,他做出了一个更为谨慎的动作。
他并未从方才那叠情报中抽取,而是从自己贴身内衫的暗袋里,取出了两个保存得极其妥帖、边缘甚至有些微微发毛的素色信封。
信封之上,空空如也,既无寄信人落款,也无收信人姓名。
唯有用细墨,在信封一角,极轻极淡地勾勒了两样东西:
一朵形态写意、飘逸的云纹,和一弯纤细清冷的新月。
陈叔宝将这两份轻飘飘却似乎重逾千钧的信封,隔着桌子,郑重地推到南宫月面前。
“这是……”
他声音压得更低,解释道,
“夹藏在兄长历年寄予我的家书之中的‘信中信’。一封是去岁秋收后,一封则是前年秋收时分。因我与兄长的通信,也常会被‘那些人’查验,许多话无法明言。但我一见这图案,便知此物绝非予我,而是兄长嘱我,待你……待桂魄兄有朝一日得脱樊笼时,转交于你。”
南宫月的目光一落到那云月标记上,呼吸便是一滞。
凌姐表字云绝,云是她的象征,月自然指的是他南宫月,这是他们之间极隐秘的约定。
他伸出手,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急切,接过那两份信封。
入手很轻,里面似乎并非书信。
他小心地拆开前年那一封的封口,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
是几十颗保存得极好、虽然干瘪却依旧长熟的麦仁,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土地的干燥香气。
他又立刻拆开去年那一封,同样倒出麦仁——
这一批的麦仁,明显比前年的更加饱满、圆润、个头也更大些。
没有只言片语。
但南宫月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了。
两年前,他麾下将士刚从北狄手中浴血夺回那片荒芜了十数年的土地,百废待兴。
是他力排众议,在朝堂之上坚持推行“休牧屯田”之策,让士兵与招揽的流民一同垦荒种植,以期根固边疆。
那一年,他亲手播下希望,却还未能等到秋收看一看成果,便被一纸诏书急召回京,旋遭禁足。
如今,这两把跨越了两年时光、一年比一年更饱满丰硕的麦仁,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它们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那片土地没有荒废,已经迎来了两次丰收!
陈兄和凌姐将他未竟的事业接了过去,并且做得极好,那些重新开垦的土地上,迎来了丰收,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不会再饿肚子了。
这比千言万语的汇报和安慰,更让南宫月激动和欣慰。
他紧紧攥着那两把麦仁,仿佛攥着北境那片土地蓬勃的生机,也攥着战友之间无需言说的深厚情谊与承诺。
他低下头,久久无言,唯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
再抬头时,眼眶虽仍微红,但目光已恢复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仿佛有烈焰重燃。
“他们……做得极好,真是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