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在梦里呜咽:“雪…雪停了没有?”
谢珩低头,以唇碰他发顶,声音低得近乎自语:“别怕,我在。”
那一夜,少年在另一个少年怀里蜷成一张弓,而弓弦被温柔地、一寸寸地松开。
窗外雪片撞纸窗,扑簌簌,像无数白蝶扑火,却终被夜色温柔吞没。
承平十五年二月节·惊蛰
雷始发声,蛰虫咸动。
是日,京中循例以百草灰撒墙根,谓可驱虫;而皇城司却在寅夜悄然开明德门,送一人一马出关。
——镇北侯世子沈棠,年十一,赐金符,许随父军中历练,即日离京。
前一夜,雪未化尽,城墙根下结着薄冰。
谢珩提灯而来,灯罩是油纸新换的,映得他下颌线如刀背,冷而薄。
二人并肩坐在垛口阴影里,中间只隔一坛梨花酿,酒面浮着碎冰,像一弯将碎未碎的月。
沈棠仰头灌下,呛得伏膝直咳,咳得眼泪都溅到谢珩手背。
谢珩垂目,以指腹把那滴泪轻轻抹进自己袖口,像收藏一颗迟到的雪粒。
“等我封狼居胥,”少年哑着嗓子,“回来带你逛遍京城花楼!点最贵的花魁,喝最烈的烧刀子!”
谢珩没笑,只将杯中酒倾在城砖缝里,酒液瞬间被吸干,像从未存在。
他从袖中摸出那枚玉玦——外径一寸,内缺一线,白而微青,有冰裂纹,像冻住的闪电。
系绳是旧日褪色的宫绦,他低头替沈棠结在剑穗最底端,指尖被铁冷剑锋映得苍白。
“玉缺为玦,”他声音轻得像在数更鼓,“古人以玦赠远,示‘决绝’。可也示‘绝处逢生’。”
沈棠咧嘴,虎牙尖利:“文绉绉,听不懂。”
谢珩抬眼,眸色深得像无星之夜,忽然伸手,最后一次替他理了理鬓边散发——指背擦过少年耳廓,带一点不易察觉的颤。
“沈定之,”他道,“你活着回来,我就告诉你,我真正想要什么。”
城门洞开,晨雾如铁衣。
沈棠翻身上马,雪色披风被风鼓起,像一面不肯低头的旗。他回头挥手,笑得野而亮:
“谢子玦,反正我欠你一次,回来还!”
马蹄声去,谢珩仍站在阴影里,指节攥得发白。
良久,他摊开掌心——那里躺着沈棠昨夜遗落的袜带,旧月白色,带尖绣歪歪一枝海棠,被体温暖得微潮。
他低头,以唇碰了碰那枝海棠,像碰一簇不敢惊动的火。
承平十六年·边关
雁门第一场雪,在八月十五。雪片大如席,落在营帐顶,簌簌如更鼓。
沈棠从百夫长做起,第一次上阵就砍了北狄先锋,血溅雪原。
夜里他抱着玉玦睡觉,被副将笑:“世子想家?”
他嗤笑:“想个屁!”
却拿袖口细细擦玉玦,擦到发亮。
他每升一级,就写一封信,用火漆封了,托驿卒带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