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园的命运之舵,此刻正紧紧握在沈兰亭手中。姜侍郎的威慑是一把刀,震慑了所有人。但真正要立起新规矩,还得让人心悦诚服,还得靠她自己一天天、一件件去雕琢。今日这第一场正经议事,就是奠基的关键一锤。
她略一思忖,对身后吩咐:“琥珀,去请三婶过来议事。”语气平稳,不容置疑。孙氏的能力毋庸置疑,心细如发,打理账目是老手。把她放在钱银核心的位置上,沈兰亭才能安心去搏更大的棋局。
孙氏来得很快,脚步声停在堂外。沈兰亭起身迎了半步,抬手示意她坐在自己右手的圈椅上——与大小姐并肩的尊位,已然昭示其财务大权的归属。孙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依言坐下,腰背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堂内落针可闻。沈兰亭目光扫过所有人,一字一句,清晰坚定:“昨天的话,今天再重申一次。从今往后,这‘群芳园’里,以前那种迎张送李、倚楼卖笑的营生,彻底断了!”她刻意加重了那些字眼,不留半点曲解的余地。这记重锤落下,震得空气都有些僵冷。钱妈妈脸色微微一白,她猜到沈家小姐不会同流,却没想到这刀斩得如此决绝!何三喉头耸动,张了张嘴却出不了声。紫鸢低垂的眼睫猛一颤动,清丽的脸庞上划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
沈兰亭捕捉到她的反应,视线在她身上定了定,话锋转向钱妈妈:“教坊司底下营生不少,若还有人想走这条路子,我不拦着。今天就提出,我亲自去找薛大人安排去处。钱妈妈,这事交给你办,天黑前,凡是想走的,都报到琥珀这里。”钱妈妈深吸一口气,忙起身行礼:“是,大小姐。”她飞快地瞥了眼默立沈兰亭身后,已执笔记录的小丫头琥珀,心中凛然——这园子,真要变天了!大小姐说到做到,没有半分转圜。
“旧规矩既然废了,新章程就要马上立起来。”沈兰亭声音沉着,不容置疑,“往后园子里百十号人的生计运转,参照‘六房’来管。这法子是我和周大人商定的,贵在权责分明,各司其职。”
“第一房,是‘账房’,”她目光落在孙氏身上,“管钱账出入、收支簿记,一应钱粮调度,由三夫人孙氏总揽。”
孙氏立刻起身,声音稳当:“大小姐放心。”同时,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沈兰亭能听清:“新旧账目得赶快盘清交接,才能理出日后支用的规矩。。。”果然姜是老的辣,这么快就找到了感觉,沈兰亭颌首示意她坐下。
“第二房,是‘人事房’,”沈兰亭转向钱妈妈,“负责所有人手考核、调度、去留升迁。钱妈妈,你是园子里的老人儿,门儿清,这担子交给你。”
钱妈妈忙不迭站起来:“是!大小姐!”她脸上显出凝重,几百号人的饭碗和前途都在这房里过一道筛子,尤其那些心思浮动的。。。压力山大。
“第三房,”沈兰亭的声音刻意放慢了几分,目光重新投向紫鸢,“叫做‘营作司’。”
这个词一出口,钱妈妈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给这官妓出身的主儿单独设一“司”?还是干最要紧的“营作”?何三更是震惊得忘了低头,嘴巴微张看着紫鸢。紫鸢也霍然抬头,白皙的脸上先是震惊,旋即涌上沉甸甸的使命感,双唇轻启,似要发问——
“紫鸢姑娘,先别着急!”沈兰亭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语气斩钉截铁,“具体做法,我稍后再跟你详谈。”面对沈兰亭犀利的眼神,紫鸢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强行咽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行礼:“紫鸢领命!”随即——像是不经意,又无比精准地——斜斜投向了对面坐着的云清,眼神锐利如针,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云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道目光,一直低垂的眼帘下,细密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随即眼波流转,避开了直视,唇角却似乎抿得更紧了一点。一种无声的交锋在平静的空气中荡开微澜。
沈兰亭将底下暗涌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转向云清的方向:“第四房,‘教习馆’,负责园子里众人的教化、识字、规矩、技艺传授,不分男女老少。由四夫人崔氏担主事,云清姑娘为副手,从旁协助理事。”云清立刻起身,声音一如既往的柔顺平静,却带上了几分郑重:“云清明白,定当全力辅佐四夫人。”
“第五房,统管各种杂事,‘总务处’。”沈兰亭看向何三,神情严肃,“掌管厨房仓库、采买日用、打扫洒洗、巡逻守夜、房屋修缮……林林总总,繁杂琐碎,是园子几百口人吃喝拉撒的命脉!非心思细密、沉稳可靠的人担不起来。何三,交给你了!”
何三被这份信任和责任压得肩膀一沉,脸上显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用力抱拳:“大小姐放心!何三拼了命,也会照看好!”
沈兰亭目光最后落到身旁的琥珀身上,声音缓和了些:“最后一房,是我的核心办事之所,‘文书签押房’。眼下就两人,我和琥珀。琥珀——”
正埋头记录的琥珀闻声抬头。“自今日起,你便是这签押房的‘掌案文书’。”沈兰亭的眼中有着明确的信任,“所有传递给我的公文消息、各部需要协调用房的登记排期、各部上报的事务核批记录、日常会议召集安排……一应由你负责整理、传递、记录归档。琥珀,让大家认认你这位新上任的管事。”
琥珀瞬间愣住了,小脸腾地一下红透,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和慌乱。但看到大小姐沉稳而充满力量的目光,她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向前一步站定,对着众人稳稳行礼,声音带着紧张却不失清晰的郑重:“奴婢琥珀,谨遵大小姐安排。往后各位管事但有吩咐文书事宜,请随时示下。”钱妈妈和何三再次看向这个突然变得重要的小丫头时,眼神彻底变了——震惊之外,更多了几分估量和复杂。
“好。地方也给你们划清楚,”沈兰亭指着前院方向,“前楼二层的六个花厅房间,东头那间是我的内书房。西头那间是公用议事的地方。剩下六间,‘总务处’事多杂碎,占两间;‘账房’、‘人事房’、‘营作司’、‘教习馆’各占一间。你们各自去挑地方安置。”她顿了顿,终于忍不住端起旁边温热的茶盏,连喝了两口润嗓(刚才讲得口干舌燥,还得端着气势不敢随便喝,太遭罪了),继续道:“各自的屋子要添置什么、更换什么桌椅板凳、花窗纱帘,都要算清楚每样东西多少钱、总共花费几两几钱几分,列一个清清楚楚的单子出来,写明缘由用途(强化细节)。先交给‘总务处’何三掌事。”何三立刻应声:“是!”
“‘总务处’核对东西的数目价钱都合情合理,没有虚报滥支(具体化职责),再转交给‘账房’孙管事申请拨款。孙管事查对过认为该给(体现签批权),批了,这钱才能支出去,事情才能办。往后凡是涉及银钱支出或者需要园子里协调资源的事,都按这个流程走。不许绕过谁,也绝不许私自做主!”
“另外,以后逢一逢五的日子(改为更易记的周期),巳时初刻(上午九点),我会在议事厅(西花厅)召集各房掌事碰头议议正事。具体议什么事,由琥珀提前一天告知大家。”
“以上安排,各位掌事可都明白?还有什么疑问现在可以提出来。”
“明白了!大小姐!”众人齐声应答,心头各有所想,但规矩立下,反而觉得有了条理方向。
“好,”沈兰亭见无异议,做最后安排,“散会后,各位掌事先回去盘算一下,你这房里到底需要多少人手?不同位置需要几个?心里有个大概。园子里原来一些管事的、打杂的小头目,如果你们有觉得得用信得过的,可以先私下通通气。但务必说清楚,留不留用,第一是看人家本人愿不愿意,第二,最后定,还要过人事房钱妈妈那一关!绝不能绕过!”
沈兰亭再次端起茶杯:“今天就先到这里。大家各自去忙吧。紫鸢掌事留步。其他人先退下。孙管事、钱妈妈,新旧账册交割,今天务必理出个清晰的头绪来,辛苦你们二位。”
众人连忙口称“不敢当”,一同起身告退。钱妈妈走在最后,迈出门槛时,忍不住又回头朝堂中看了一眼:大小姐正低头和琥珀快速交代着什么,而那紫鸢,则孤身立在空旷的堂屋中央,身形挺拔,纤细的背影在光线下拉出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