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起身告退,脚步声渐次远去,堂屋里瞬时只剩下了沈兰亭、紫鸢,以及侍立在一旁的琥珀。珍珠则是已被沈兰亭差遣出去,寻钱氏母女与沈兰蘅一同去找何三商议总务事宜了。
紫鸢性子本就急,先前议事时心中早疑云丛生,几番欲开口质询,均被沈兰亭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此刻再无旁人,她那憋了许久的念头便再按捺不住,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解与一丝焦躁:
“大小姐!”她直视着沈兰亭,“您方才将咱们园中赖以度日的营生尽数掐断,转头却将这每年六七万两银子的金山银海压在我肩头,这……这未免也太看得起紫鸢了!”
这番话已算得上僭越,但沈兰亭面上并无愠色,唇边反而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目光沉静地迎向紫鸢:
“坊间皆传紫鸢姑娘乃是群芳园头牌魁首,怎地如此沉不住气?若说‘看得起’,我倒确实是极为欣赏你的才干。怎么,莫非紫鸢姑娘自己反倒失了信心?”
紫鸢只觉沈兰亭终究是高门深闺里的小姐,从未真正掌理过这般庞大的产业,更不清楚六七万两白银是何等可怕的分量,简直是异想天开。她气性上来,声音也拔高了些,带着明显的强调:
“大小姐!这是每年六七万两雪花银,不是那六七百两的小数目!”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没了那些恩客老爷们捧场,这钱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您也太过……想当然了!”
沈兰亭依旧从容,语气平稳中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缓缓问道:“紫鸢姑娘想必听过这么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道理既明,从前能赚得盆满钵满,如今换种法子,如何就不能了?”
紫鸢闻言,险些气结。心道这姑娘无非是仗着侍郎大人的势,行事说话怎地如此直白孟浪、不按常理?简直荒唐至极!
未等紫鸢细细反驳,沈兰亭话锋一转,抛出另一个疑惑,目光锐利地看向她:
“还有一事我颇觉奇怪。我冷眼瞧来,紫鸢姑娘舞技超群,分明应是乐部魁首,为何先前那文清姑娘倒像是乐部众人心之所向?”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紫鸢的旧伤。她胸中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勉强维持的平静骤然碎裂,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大小姐既然这般高看那云清,觉得她才是当仁不让的首选,不如就把这掌事之位交予她好了!紫鸢我绝无异议!”语意里的怒意和反讽几乎要满溢出来。
沈兰亭见她果然被激怒,正中下怀。脸上笑容不变,反而更添几分循循善诱:“哦?紫鸢姑娘这是自认技不如人了?”
“我不如她?”紫鸢再也绷不住,冷笑出声,带着深深的不忿,“若不是当年我一时心软为她出头,解了她的围,她能有今日在清客面前端着架子、扮那副清高模样?哼!”
沈兰亭眼中闪过好奇的光芒,这秘闻听起来颇有内情。她正要追问下去,紫鸢却已别过脸去,紧抿着唇,任凭如何询问,也不肯再多吐露半字,显然那旧事是她心中不愿触碰的芥蒂。
见激将法生效,沈兰亭便不再纠缠旧事,重新点回主题,语重心长地问:“既如此,以紫鸢姑娘之能,你方才又何必妄自菲薄,认定自己无法担起这份担子?”
此刻的紫鸢心绪纷乱,只觉得沈兰亭不过是个运气好、有背景的黄毛丫头,根本不懂世情艰难。话便不由得冲口而出,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意味:
“大小姐毕竟年纪尚轻,于这男女之事上……怕是涉世未深,不懂其中关窍也是寻常。您莫不是以为,那些贵客老爷们一掷千金的银子,真就是为了听几支曲子、看几眼歌舞不成?没有那枕席之间……哼!”
“放肆!”一旁的琥珀听得面红耳赤,再也忍不住,厉声斥道,“紫鸢姑娘慎言!那些污秽言语,莫要污了小姐的耳朵!”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护在沈兰亭身前。
沈兰亭抬手,轻轻拦住一脸怒气的琥珀,脸上并无丝毫羞恼或惊异。她看着紫鸢,眼神坦荡而平静,甚至还加深了些许笑意,语气平和得仿佛在谈论寻常事务:
“我虽年幼,却也并非那生长在琼楼玉宇、不谙世事之人。你话中深意,我自然明白一二。”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真诚的激赏,“但是,紫鸢,我观你身具三绝,曼妙舞姿尚属末节。那妆点容颜的独到心思,堪称点石成金;衣饰选配之巧,刺绣构思之妙,更是匠心独具、自成一派。若我所猜不错,这一切皆出自你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