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梦醒,詹狸看向身旁的夫君,却发现他面朝自己,是侧着的。
“我什么时候把你翻过来了吗?”
想来也是不可能,詹狸笑着摆头,往下看去,忽而笑容凝滞,整个人僵住。
只见两人指尖相触,俨然梦中情景。
怪了。
“夫君,夫君?醒醒。”詹狸连喊他几声,那人却丝毫没有要动的痕迹,只好放弃。
坐在陈氏跟前择菜,她几次欲言又止,又偷瞟陈氏眼色,一会儿去晒晒昨日采到的药材,一会儿扫扫地喂喂鸡,晃来晃去,就是不开口。
陈氏哪还不知道,她是有话想跟自己说。
“有啥想说的就说,这样支支吾吾,旁人还以为我是个恶婆婆。”
詹狸摸了摸鼻子,张唇,犹犹豫豫。
“娘,你可有梦到过景哥儿?”
陈氏没想到就为这事,小狸子能惴惴不安一上午:“还以为是啥大事呢,你梦到景哥儿啦?哼,这娃儿打小就报喜不报忧,病了这么些时日,也不晓得托个梦给我,就算跟我说哪里疼,想吃什么,都好啊。”
詹景行卧床也有十天半个月了,陈氏总不能一蹶不振,离了前夫养的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她还有大半个家要操持呢。
想着就来气:“他从前上学堂,受了嫡子欺负,从来不跟我说,也不肯撩衣服给我瞧瞧伤。沐浴的时候,我从窗子偷偷往里望,他背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景哥儿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我怎能不心疼?他偏不在意,让我别去找麻烦。我知道我只算个妾室,要不是受点宠,景哥儿连上学堂、考试的机会都没有,那劳什子正妻,也没见她把孩子养的多好,把家管的多富!见我家景哥儿考上秀才,处处排挤我们娘俩。”
娘气得不轻,詹狸上前拍背,给她顺顺毛。
“都过去了,现在娘好好的,景哥儿也不会再受欺负。”
“都怪我啊,是我没做好,才让我的孩儿遭这份罪。姓詹的气息奄奄那日,只把我唤到枕边……”
骤雨倾落,砸在瓦顶上碎成珠玉,又顺着飞檐织成帘,将窗内烛火晃得忽明忽暗。
陈氏着急忙慌拨开雨幕,想要到相公身边,虽只是个妾,到底也有真情。天杀的正房,竟派小厮拦在外面,她怎么绕,也没地儿进去。
雨露浸湿了她眉眼,在她耳边叫她:陈小娘,娇娇。
她本就爱哭,夫君做生意刚回来,大病一场,眼看就要没了气息,谁会不着急?
抛了伞,陈氏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找到个狗洞,得亏整个人细伶伶一把,才能钻进去,直奔夫君枕边。
他临终之言还没来得及交代,却把此生唯一的回光返照给了陈小娘,本黯淡失焦的白目重新带上光亮,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越过正房,握住了她,攥得紧紧的。
雨水和泪混在一起滚下,陈娘眉妩,爱远山愁结。
夫君焦急,啊啊两声,她才把耳朵贴往他唇边。
“……此去…只恐不能与你、长、长相厮守。”
陈氏气笑了,什么厮不厮守,学得个新词就来她这蜜语甜言,都要死的人了。
都要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