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子没有哭,也没有闹。
面前容姿昳丽要把她卖掉的,是她娘:“十五两,不能再讲了。我亲生女,模样你也瞧见了,八字你也算过,少一钱,我立刻带她走。”
“娘……”小狸子弱弱唤了声。
她娘是青楼花魁,风姿绰约,戴的是素雅的点翠步摇,穿的是一身海棠红妆花缎长衫。而小狸子用枯枝勉强将半束青发绾住,衣衫褴褛,脸颊脏污,除了那对灵动的眸子,没有一处像她。
“这是你女?”买她的妇人站在人牙子旁边,没想到居然有人卖自家孩子,把钱袋交过去:“我陈氏既然买了,就会好好待她。”
“好好待人”似乎戳到了女子的痛处,她冷笑,用力把小狸子推过去,孩子本就瘦小,直接跌坐在地,双膝传来火辣辣的疼。
“现在我不是你娘了,你别找我,也别回这地方让老鸨瞧见,省得再卖你一次。”
娘亲漠然垂眸,神情冷冽如霜,俯视她,和俯视路旁不起眼的花草没什么区别,小狸子并没有感到多难过。
陈氏却赶忙把人扶住,冲着花魁离开的方向,为她打抱不平:“怎能这样说话!”
陌生的感觉包裹住她,就像被碰到了旧伤。
人牙子得了佣钱,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拍了拍小狸子的背:“你是有福气的,有这么一位亲家母,也不用留在怡红院了,快叫人啊?”
小狸子在“亲家母”面前,被她常年劳作的双手握着,温暖的、粗糙的,好不适应。
她怯生生低头,道:“…娘。”
改口也快,瞧着也机灵,陈氏越看越欢喜:“诶。以后你便随景哥儿姓,叫詹狸。”
詹狸点头,随陈氏上了牛车,摇摇摆摆向乡间。
牛蹄踩在小路上,吱呀作响的木板车如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天色灰蒙,詹狸的膝盖与陈氏紧紧靠在一起,每每望去,都能得到妇人勉强拉起的一个放宽心的笑。
“我晓得,啷个姑娘卖来当媳妇不委屈?更不说…冲喜了。你要哭就哭,害怕也成,娘只期望你能跟景哥儿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要嫌弃我们家穷。”
詹狸握住她的手,虽然没有陈氏那么温热,却也足够柔软。
“我不嫌弃的,就是呆在怡红院,我都没跑过。”
陈氏有些揪心,她没有怕她会跑,穷乡僻壤,小姑娘家家就算能走,又能走到哪去?
“可怜我这命不好,本是前夫的妾室,他却早早撒手人寰。家里的嫡子哪肯留我们母子二人?直接把我和景哥儿撵出了门。景哥儿本就体弱,现在更是……”
陈氏哽咽着,抹去眼泪,再也说不下去了。
詹狸垂下眼睛,她闻得出来,陈氏身上有一股清苦的药味,于是抖抖袖子,想用自己身上的胭脂俗粉味掩盖,仿佛这般就能让她开心。
一起坐牛车的人听到哭声,纷纷转头看来,詹狸攥紧了自己的粗布襦裙,生怕别人知晓她的来处。
“今天大喜的日子,别哭哭啼啼!”
“是啊,周娘子,你不还找了算命的,挑了好久的良辰吉日吗?”
“新妇到了,喜气一定能把景哥儿病气冲走。”
詹狸微微发愣,她受过太多太多冷眼,早已习惯,可这种质朴、不带恶意的同情,还是第一次领会。
“是啊,不说这些了,让狸狸安安心心进门。”陈氏擦干眼泪,先一步下了牛车,再牵着瘦弱的詹狸下来。
远远便能瞧见大门,粗布鞋小心翼翼避开泥泞,斑驳的木门敞开,起脚跨过门槛,与堂屋门口的人打了个照面。
“人迎回来了,”五大三粗的壮汉赶忙站起身,冲詹狸笑:“路上很辛苦吧?”
詹狸感觉他挡住的阴影都能容纳两个自己,小山一样,仰头,只瞅见了胡子拉碴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