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视着顾时翁。
“顾老先生。”常祈怀开口,称呼带着一种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疏离敬意,“您行医多年,洞悉人心。晚辈倒有一个疑惑,想请教一二。”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沉甸甸的份量。
顾时翁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在您看来……”
常祈怀的声音放得更缓,“什么是‘正常’,什么又是‘不正常’?”
他微微停顿,目光穿透顾时翁温和的假面,仿佛要直视他灵魂最深处的角落:
“是他们真的病了……”
“还是仅仅因为……他们听到了我们听不见的声音,看到了我们拒绝看见的真实?”
“所以,他们需要被‘治疗’?被拔除感知,被修剪成……我们认知中应有的模样?”
顾时翁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白大褂的袖口,才用他那惯常的、包容一切的温和腔调回应:
“正常?”
他缓缓摇摇头。
“不过是大浪淘沙留下的一捧沙砾,大多数人踩上去,觉得踏实罢了。从来就没有固定的岸标,常医生。你我在不同海岸,看到的标尺也截然不同。”
常祈怀安静地听着,直到顾时翁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他忽然抬起手,不疾不徐地,缓缓鼓掌。
“啪——”
“啪——”
“啪——”
三声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走廊里突兀地响起。
“精彩。精彩。”
常祈怀唇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世界如此广袤,”
“它本该容得下万千形态,亿万种心跳与思绪的节拍。繁花若只允许一种色彩,森林若只准存在一棵树种,那将是何等单调的人造地狱?”
“可悲的是……”
常祈怀的声音低了下去,“囚禁灵魂、磨灭棱角的,往往并非世界本身。而是那些……只认得‘沙砾’,便认定‘礁石’刺眼,只听得见‘浪潮’,便指责‘风声’是噪音的……庸常目光。”
他的声音忽然带上一种奇异的、近乎咏叹调般的温柔。
“当玫瑰凋零,片片花瓣碎落尘埃……我们该去责怪那阵吹落花瓣的风,还是该去质问……”
“那曾经在荆棘中、热烈绽放过一整个夏天的玫瑰……”
“它生而为花……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走廊陷入了死寂。
顾时翁脸上那副温和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缝。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与常祈怀平视。
他依旧保持着笑容,但那笑容里似乎掺杂了一些更复杂、更沉重的东西——是审视?
是警惕?
还是某种被触及深处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