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是太子的东宫,天下却不是太子的天下。不说旁的,作为皇后的母家,谢家就不怎么很给太子面子。
好在太子也不怎么需要臣下给自己面子。他只是来通报一声,没打算要别人同意,他的下属自然会替他宣读那人口出狂言、欺男霸女的几大罪状,最后再盖下个“不忠君、不尊上”的戳子,并一句“天下姓谢乎?姓易乎?”的批语。
一出当庭打狗的戏唱完,谢家如今的话事人出来赔笑,太子顺利进了府,施施然推拉几句,便叫人退下,自己借谢家园景吹风听曲。
孟不觉旁观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言语角斗,眼花缭乱之余,什么重点都没抓住,不由深恨自己话术造诣浅薄。
但他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知道自己被带来只是充当发难(指欺男霸女那一条)的筏子,因此在易真开始听曲后,他就在下首抱剑坐下,厚着脸皮笑道:“殿下今日真的好威风。”
太子坐在他身边,依旧清雅灵秀、仙姿玉貌,但孟不觉开始觉得他像个深潭,或许自己一不注意就会沉下去。
风一般的游侠儿开始犹豫。说到底,他不是皇家子弟,也不是富家翁,没有满腹的才学,更听不出暗流下的机锋。
上京兴许根本不适合他。
易真道:“呵。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好的春光,提这些晦气做什么……从此处可以看到郊外的东林山。此山傍晚霞云如纱,状貌极美。且做半日富家翁罢。”
这就是不谈正事的意思了。
不谈正事,赏一赏风花雪月,也没什么不好。
谢府伶人今日演奏的是京中正流行的乐曲,名为《朝露行》,其曲调幽泣婉转,是很不错的哭丧乐(孟不觉语)。
这曲子哭哭啼啼,也不知道谢家是不是在故意借曲讽人,但太子听得很认真,孟不觉也不好再三打断他的兴致。
好不容易熬到一曲毕,孟不觉立刻站起来,道:“殿下,我去更衣,马上回来。”
易真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去罢。我可没拘着你。”
孟不觉如蒙大赦,立刻开溜,而在他走后,另有一位年轻人顶替了他的位置,恭谨侍立在太子下首。
“真快活。像只野雀儿。”
易真托腮道。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快活?”
出生在金屋里的太子不懂这些。他生来就是皇子,传说中的“天人”,爱他尊他的人包围着他,和怕他惧他的人一起,在他四周困作一只密不透风的网,既是保护,也是囚笼。
替换来的年轻郎君道:“乡野之人没有规矩,自然快活。”
东宫僚属中寒门居多,可也不乏出身豪族的拥趸。这个年轻人姓容,父亲是当朝尚书令,他本人则是太子中庶子,和太子一同长大,在信重方面也是独一份的。
他说完这些话,见易真要起身,连忙伸出胳膊好让太子借力。
易真攀着他的臂膊站着,面上却在出神。
过了片刻,他说道:“走。去看看雀儿在做什么。”
“……殿下?”
“野雀儿可爱,家雀儿可憎。”
易真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