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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锁（第1页）

连续数日的跋涉，脚下的地貌逐渐从崎岖的山林变为相对平缓的丘陵。空气中的寒意依旧，却似乎掺杂进了一种不同于自然风雪的、更加凝滞冰冷的东西，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周身，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比往常更多的气力。

当那座城池的轮廓终于在天际线上显现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那并非想象中巍峨雄壮、充满人间烟火的巨城。言城，更像是一只匍匐在大地上的、由青灰色巨石垒成的沉默巨兽。城墙高耸，线条笔直得近乎刻板，几乎看不到任何装饰性的雉堞或飞檐，只有无数个排列整齐、如同蜂窝般的瞭望孔洞，透出一种冰冷的、无时无刻不在的审视感。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无形的、低气压般的氛围中，连飞鸟都似乎刻意绕开了这片空域，唯恐其自由的翅羽沾染上此地的沉滞。

“感觉到了吗？”苏浣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她微微蹙眉，感受着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心神滞涩的压力。“一种……规则的力量。并非天然的阵法，而是人为施加的、持续运转的庞大精神烙印，意在束缚，在于‘校正’。”

谢辞的归墟之瞳幽光闪烁，在他“眼中”，整座言城被一层稀薄却无比坚韧的、如同透明琉璃般的能量场笼罩。这能量场并非用于防御外敌，而是向内渗透，无孔不入地影响着城内每一个生灵的思维与言行，将一切不符合“规则”的波动强行抚平、修正。如此规模，如此精度，绝非寻常势力可为。这已非守护，而是禁锢。

“如此规模的‘规则’烙印，”苏浣断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其稳定性和覆盖范围，已经超出了普通术法的范畴。这需要巡天司核心的‘格式之印’授权，以及海量的记忆能量作为支撑。非巡天司核心之力不能为。”

她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锁定了他们下一阶段将要直面的对手——不再是黑市的鬣狗或零散的刺客，而是代表着整个记忆剥削体系最冰冷铁腕的、秩序化身的巡天司核心。

殷晚晴下意识地靠近了谢辞一步，微跛的右腿似乎在这无形的压力下更显沉重。她担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陆清。

陆清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从靠近言城开始，他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和压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似乎也被这股力量压制，变得沉寂，但这种沉寂并非安宁，而是另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他紧紧攥着胸前那枚殷晚晴之前悄悄塞给他的、织入了“安宁”符文的护身符，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谢辞的目光扫过伙伴们，最后定格在那座沉默的巨城上。他的眼神中没有退缩，只有沉淀下来的、更加坚硬的决心。无论前方是何等森严的秩序，何等深邃的黑暗，他都必须踏入。为了真相，也为了……身后这些他必须守护的人。

“进城。”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越是靠近城门，那股无形的压力便越是清晰。城门洞开，并无重兵把守，只有两名身着玄色巡天司制服的守卫如同石雕般立在两侧，他们的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仿佛只是两具执行固定程序的傀儡。进出城门的人流稀疏，且每个人都步履匆匆，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交谈更是几乎没有，即便有，也是极其简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词汇，如同机械的报数。

他们四人混在稀疏的人流中，步入了言城。

城内，死寂。

并非无人，而是所有的声音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抑着。街道宽阔笔直，两旁建筑整齐划一，如同用尺子量过，没有任何突出的装饰或个性化的标识。行人如同灰色的潮水，在固定的路线上安静地流动，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店铺开门营业，却没有热情的吆喝，只有冰冷的标价和沉默的交易。整个城市，像一台精密却毫无生气的巨大机器在冷漠地运转。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正指着路边一株在严寒中依旧顽强存活的、叶片枯黄的小草，对他身旁面色紧张的母亲说道：“娘，你看，那小草好像……好像在发抖呢。”

孩童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好奇和稚嫩的比喻，这本应是充满生机的一幕。

然而，那母亲的脸瞬间血色尽失，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恐。她猛地蹲下身，不由分说，抬手——

“啪！”

一记清脆而严厉的掌掴，重重地落在孩童稚嫩的脸上！

孩童被打得懵住，小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他愣愣地看着母亲，甚至忘了哭泣。

“闭嘴！不准胡说！”母亲的声音尖锐而颤抖，充满了恐惧，她死死攥住孩子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草就是草！不会发抖！记住！在这里，不准用‘好像’！不准……不准用那些多余的词！”

她一边厉声教训，一边惊恐地四下张望，仿佛周围无形的空气中隐藏着择人而噬的怪物。

就在那记掌掴落下的瞬间，陆清猛地捂住了胸口！他怀中那枚殷晚晴赠与的护身符，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那灼热并非温暖，而是一种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刺痛，仿佛在抗拒着这片天地间那扭曲的“规则”之力！这突如其来的感觉，与他脑海中某些被封锁的、关于“禁锢”、“剥夺”的记忆碎片产生了剧烈的共鸣，一阵尖锐的头痛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谢辞的归墟之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看着那对惊恐的母子，看着孩童脸上茫然无措的痛楚，看着陆清因护身符异动而显露的痛苦……一股冰冷的怒意在他胸中翻涌。这哪里是秩序？这分明是将活人生生锻打成行尸走肉的熔炉！

苏浣的指尖微微收紧，理性如她，也为这赤裸裸的、对人性本能的扼杀而感到一阵寒意。

殷晚晴眼中盈满了不忍与悲伤，她看着那孩子，又看向陆清，只觉得这片天地，冷得彻骨。

团队无声地站立在言城死寂的街道上，仿佛四滴即将被这片灰色海洋吞没的异色水珠。

卷末，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最终的判词，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这里，每一个自由的音节，都是罪。

（第二卷《慈母泪·美梦之棺》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