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芒在每个人脸上跳跃,映照出不同的心绪。昨日的惊魂与陆清力量的爆发,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尚未平息。谢辞沉默地擦拭着“无忌”刀身,眼神比以往更加深邃难测,偶尔会抬眼看向不远处依旧精神萎靡、裹紧衣袍的陆清,目光复杂。
苏浣坐在火堆旁,膝上摊开着她的记录册和几份从慈母殿废墟中、以及沿途其他线索点收集来的零碎物证——几片烧焦的、带有特殊涂层的布料碎片,一枚制式奇特、已被损毁的金属构件,还有一些她小心刮取下来的、附着在罗盘残骸上的微量药物残留。
她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银针,正专注地拨弄着那些药物残留,时而凑近鼻尖轻嗅,时而将其在指尖捻开,观察其色泽与质地。她的动作精准而富有耐心,琥珀色的竖瞳在火光下闪烁着理性的光芒,仿佛外界所有的情绪波动都与她无关,她只与事实和逻辑对话。
良久,她放下银针,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谢辞和状态稍好的殷晚晴。
“关于‘慈母泪’事件,我有一个推论。”她的声音清润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让谢辞擦拭刀锋的动作微微一顿。
“说。”谢辞言简意赅。
苏浣将膝上的证据稍作整理,开始陈述,语气如同在讲解一个复杂的病理案例:
“第一,技术层面。‘慈母泪’所使用的记忆编织与情感剥离技术,并非民间散修或普通邪祟所能掌握。其罗盘核心符文的精密程度,能量引导的稳定性,以及对大规模人群进行长期、同步记忆篡改的掌控力,都指向一个拥有深厚技术积累和资源支持的庞大组织。”
她拿起那枚损毁的金属构件,指向上面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战斗痕迹磨平的刻痕。“这个构件上的应力传导设计,以及其内部残留的微量‘凝心玉’粉末,是巡天司内部‘清心铃’和部分高级记忆封印法器的标准工艺与材料。黑市或许能仿制外形,但这种核心工艺的细节,外流可能性极低。”
谢辞的眉头蹙了起来,归墟之瞳中闪过一丝厉色。他并未打断,示意苏浣继续。
“第二,药物辅助。”苏浣指向那些药物残留,“我分析了残留在罗盘上的药物成分。其中一种名为‘忘忧尘’的稀有香料,具有极强的精神放松和感知钝化效果,产量极少,且因其性质特殊,被巡天司严格管控,主要用于……审讯某些精神抗力极强的重犯,或在执行大规模‘记忆□□’任务时,辅助安抚情绪激动的民众。”
殷晚晴轻轻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间的淤痕,似乎想到了那些村民被控制前可能经历的事情。
“第三,行动模式与目的。”苏浣合上记录册,目光直视谢辞,“‘慈母泪’并非单纯为了制造幸福幻象。它在系统性地收集、提纯一种特定的‘被剥离的痛苦记忆’。这种经过提纯的、高度浓缩的负面情感能量,用途极为有限,且极其危险。而巡天司内部某些激进的派系,近年来一直在秘密研究……如何利用极端情绪能量,强化‘格式之印’的威力,或是用于驱动某些需要巨大情感能量作为‘燃料’的禁忌阵法或武器。”
她顿了顿,说出最终的结论,语气依旧冰冷,却字字千钧:
“综合以上,我有七成把握推断,‘慈母泪’并非独立事件。其背后,有巡天司内部人员,很可能是某个位高权重或掌握关键技术资源的派系,在提供技术支持、物资供应,并很可能直接参与了策划与善后。他们的目的,或许是为了测试新技术,或许是为了收集特殊的‘能源’,又或者……两者皆有。”
“这是一场,披着‘慈母’外衣,由秩序维护者亲手策划并执行的,大规模、系统性的记忆剥削实验。”
篝火噼啪一声,爆出一串火星,随即陷入短暂的沉寂。
苏浣的推论,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慈母泪”温情脉脉的表象,露出了其下与官方势力勾连的、更加黑暗腐壞的核心。
谢辞握紧了手中的“无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想起了兄长谢渊那冰冷的“秩序”理念,想起了巡天司内部日益激进的作风……如果苏浣的推论属实,那么他与巡天司的决裂,将不再是个人恩怨或理念之争,而是直面这个庞大机器内部滋生出的、更为深邃的黑暗。
一直恍惚的陆清似乎也被这沉重的结论触动,他抬起头,钴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恐惧,不仅仅是对自身力量的恐惧,更是对那种能够系统性、制度化地剥夺他人记忆与情感的权力的恐惧。这种恐惧,与他内心深处某些被封锁的、关于“被改造”、“被剥夺”的记忆碎片产生了共鸣,让他不寒而栗。
殷晚晴担忧地看向谢辞,又看了看陆清,轻轻握住了陆清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苏浣将证据小心收好,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些只是基于现有证据的推论,需要更多实证。但前往言城的方向,看来是没错的。那里是巡天司‘规则’理念践行最彻底的地方,也是藏匿秘密,或暴露秘密的最佳场所。”
她为下一阶段的旅程,指明了方向,也埋下了一颗注定要引爆与巡天司正面冲突的、无比坚实的逻辑伏笔。前路,已不仅仅是风雪与追兵,更是要直面那由“秩序”异化而成的、无声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