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子默!”慕容景彻底慌了,那三巴掌打散了他所有的帝王威仪,只剩下无尽的恐慌。他猛地扑上前,从后面紧紧拉住谢临渊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哀求和哭腔,“子默,子默你别走!你再打我几巴掌,好不好?随便打,只要你解气!以前是我不好,都怪我!怪我太迟钝,上一世没能……对了,上一世结婚生子的不是我!是……”他语无伦次,急切地想要解释,甚至扯出了某些深埋心底、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执念与幻象。
“让开。”谢临渊的声音冰冷而疲惫,没有回头。
“子默……”慕容景死死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甚至将他的手强行按在自己火辣辣刺痛的脸颊上,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你打,你继续打……”
谢临渊用力抽回手,因动作再次牵动内伤,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他最后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慕容景,眼神复杂难辨,终究什么也没再说,决绝地挣脱了他的拉扯,一步步走下楼去。
慕容景被他那一眼中的决绝刺得心胆俱裂,下意识追出两步,却被门槛绊住。他望着那人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猛地一拳砸在门框上,骨节瞬间泛红。他轻轻闭了闭眼,一滴滚烫的泪混杂着脸上的掌印,无声地滑落。
酒楼外,街道熙攘。
谢临渊捂着胸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后背被踹中的地方传来钻心的疼痛,内息更是紊乱不堪,气血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压制不住。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踉跄着走下酒楼,将那一片狼藉和那个让他心碎神伤的人甩在身后。
酒楼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找一个无人的角落。
他正艰难地沿着街边行走,一个手里拿着面铜镜、行色匆匆的男子不慎从侧面撞上了他的肩头。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没看见您,实在不好意思啊!”那男子连忙道歉。
这一撞力道不轻,他眼前猛地一黑,险些跌倒。
谢临渊的侍从刚想发火,被谢临渊拦住。
“……无事。”
那买镜人见他脸色苍白得吓人,也不敢多留,再次道了声歉,便匆匆朝着镜子摊走去,嘴里还嘟囔着:“这镜子质量真是……”
转场景——旁边的镜子摊
那买镜人拿着那面边缘有些破损的铜镜,到了摊主面前,语气带着不满:“你的镜子质量怎么这么不好?我这才轻轻一碰,边角就磕坏了!”
摊主是个精明的中年汉子,叫屈道:“哎哟,客官您可不能不凭良心啊!我‘张老实’的镜子可是这条街最好的,用料扎实,您出去问问,街坊四邻哪个不夸我的镜子照得清楚又耐用?您这……怕是磕碰得巧了。唉,算了算了,破镜难重圆,我跟您换一个吧,算我亏本交个朋友。”
顾客嘟囔着:“好吧好吧,下次可得结实点。”
转角处,慕容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目光先是死死追随着谢临渊踉跄离去的背影,直到看见他被撞、身形剧震却强忍说“无事”的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揪紧,痛楚难当。随后,他的视线才落回那面引起争执的破镜上。
“破镜……真难重圆吗?”他像是在问身边的侍从,又像是在喃喃自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侍从低头,不敢接话。
慕容景的眼神却渐渐从迷茫和痛楚变得锐利起来,那里面重新燃起了属于帝王的偏执与掌控欲。“朕不信。”他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朕只相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朕不放手,这世上,就没有朕圆不了的局,留不住的人!”
他转而命令侍从:“去,把那面破镜子买下来,无论花费多少,去找最好的工匠,朕要它恢复原状。”
侍从领命而去,与那摊主交涉。摊主看着侍从递过来的远超镜子价值的银钱,又看看那面破镜子,暗自嘀咕:“这破镜子还有什么用?真是……算了算了,有个冤大头,不卖白不卖。”嘴上却连连道谢,麻利地收了钱。
医馆内,药香袅袅,却驱不散一室凝滞。
谢临渊端坐在诊案前,已重新戴好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他强忍着后背与内腑的灼痛,气息刻意放得平稳。
年迈的医者收回搭在他腕间的手,指下的脉象让他花白的眉头紧紧锁住。老者沉吟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沉稳,却也难掩凝重:
“这位公子,恕老夫直言……您的脉象,沉疴痼疾,虚浮无力,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他抬眼,目光似能穿透那层斗笠,看到眼前人曾经历的沧桑,“旧日战场劳苦,身处苦寒之地,伤病定然不断。表面看似痊愈,实则邪寒早已侵入肺腑,暗伤累累,经年累月,不断损耗根基。如今病根深种,已非寻常药石所能根除……此乃沉疴,老夫只能尽力为您调养缓解,延缓其势,若要根治……难,难矣。”
老医师顿了顿,看着谢临渊即便挺直脊背也难掩的一丝虚弱,声音愈发低沉:“而如今,您腑脏又受重创,内力震荡,恰似惊涛拍岸,将原本潜藏的内里之伤一并引发……唉,雪上加霜,其势已深入膏肓。”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叮嘱:“公子,日后务必、务必好生静养,切忌再动武、动怒,亦不可劳心劳力。若再有不慎,只怕……于寿数有碍啊。”
谢临渊静静地听着,斗笠下的眼眸微微垂下,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
他的身体自己知道,他早已料到几分。北境的风霜,连年的征战,早已在这具身体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多谢先生直言。”他的声音透过斗笠传出,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平静得听不出太多情绪,“请先生开方吧。”
他没有追问,没有恐惧,仿佛那被断言“难以根治”、“于寿数有碍”的人并非自己。只是在那平静的表象下,无人知晓他心中掠过的,是北境未平的烽火,是病榻上大嫂憔悴的面容,还是……那冰封王座下,早已物是人非的故影。
他支付了诊金,拿起药方,对老医师微微颔首,随即起身。步伐依旧沉稳,却比来时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一步步融入门外喧嚣的市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