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建元年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月,将建康城洗得发亮。徐昭佩站在太极殿的飞檐下,看着雨帘中渐行渐近的仪仗——方等今日要独自临朝了。
“母后,”八岁的小皇帝撑着比她还高的玉杖,十二旒冕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儿臣昨夜背熟了《帝范》十二章。”
她为儿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绶带,指尖在五爪金龙纹上停留一瞬:“等儿记住,书上是死理,朝堂是活局。”
辰时钟鸣,宫门次第开启。徐昭佩立在珠帘后,看方等一步步走向龙椅。那龙椅特意加高了踏板,可孩子坐上去时,双脚仍悬在半空。
“陛下万岁——”
山呼声中,有老臣偷偷拭泪。徐昭佩认得那是萧绎当年的太子太傅,想必是想起故主。
首本奏章就是难题。江北六州蝗灾,流民南逃,刺史请求开仓放粮。
户部尚书出列:“陛下,去岁战事刚歇,国库实在……”
方等的小手在案下攥紧,声音却稳:“太仓存粮还有多少?”
“约八十万石。”
“拨三十万石赈灾。”小皇帝顿了顿,看向珠帘,“再请母后相助,从徐家商路调粮二十万石,朕……按市价采买。”
满殿寂静。徐昭佩在帘后微微颔首——这孩子,既知借力,又懂分寸。
退朝后,方等迫不及待跑来:“母后!儿臣做得可对?”
她将儿子揽入怀中,感觉那小小的朝服已被汗水浸透:“等儿可知,为何要自掏腰包向母后买粮?”
小家伙眨眼:“若白要,会有人说母后干政。若不给钱,会有人说徐家邀宠。”
徐昭佩怔住。这般玲珑心思,哪里像个八岁孩童。
春雨渐歇时,江北传来急报:西魏陈兵十万于边境。朝堂上顿时炸开锅,主战主和吵作一团。
方等安静听完,突然问:“王将军,若战,胜算几何?”
王僧辩出列:“若死守,七成。若出战,三成。”
“那便守。”小皇帝起身,龙袍下摆扫过丹墀,“传旨:江北各军严守不出,违令者斩。”
有武将不服:“陛下!这是示弱!”
“示弱?”方等拿起镇纸在沙盘上一划,“西魏粮道过长,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几时。”
徐昭佩在帘后轻笑。这孩子,把她昨日教的“以逸待劳”用得恰到好处。
然而当夜就出了变故。三更时分,王僧辩急叩宫门:“娘娘!北府军旧部哗变,说要渡江北伐!”
徐昭佩披衣而起,见方等已提着剑站在殿外。
“母后,儿臣去处置。”
她看着儿子坚毅的侧脸,忽然想起前世此时——那场兵变直接导致江北防线崩溃。
“母后同去。”
校场上火把通明,叛军见帝后同至,骚动稍止。为首的是个独眼老将,见到方等竟红了眼眶:“陛下!先帝在时,从未让胡马渡过长江!”
方等踏前一步,小小的身影在火光中拉长:“陈将军,你从军多少年了?”
“四……四十年。”
“可还记得第一次上阵的情形?”
老将怔住,独眼中泛起泪光:“天监八年,守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