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亲征的第七日,建康城下起了连绵的雨。徐昭佩站在城楼望阙上,看着雨幕中模糊的北固山轮廓,心中莫名不安。
“娘娘,”阮嬷嬷撑着油伞近前,“太子殿下在文华殿等您讲史。”
她收回目光,转身时凤袍掠过积水,漾开一圈涟漪。方等果然端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左传》,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母后,”他指着“烛之武退秦师”一段,“若没有郑伯悔悟,烛之武再有才智也无用吧?”
徐昭佩心中微动。这孩子总能一眼看穿症结。
“等儿说得是。所以为君者不仅要知人善任,更要知过能改。”
雨声渐急时,一骑快马冲破雨幕直入宫门。马上信使浑身是血,摔在丹墀前只剩一口气:“娘娘……陛下中伏……困在钟离……”
满殿皆惊。徐昭佩手中的《左传》啪嗒落地,书页被积水浸透。
“详细说来!”
原来萧绎轻敌冒进,在钟离遭西魏大军合围。随行的王僧辩拼死护主突围,如今生死不明。
“朝中还有多少兵马?”她声音镇定,唯有袖中微颤的手指出卖心绪。
兵部尚书颤声回禀:“除却各城守军,能调动的……不足三万。”
徐昭佩闭目片刻。前世此时,该是王僧辩大胜归来。如今变故横生,定是有人泄露军机。
“传令:四门落锁,全城戒严。凡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即刻迁入台城。”
有老臣质疑:“娘娘,这是要……”
“肃清内奸。”她眸光扫过众臣,“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当夜,台城灯火通明。徐昭佩亲自坐镇武库,清点军械。方等抱着小弓跟在身后,忽然指向墙角:“母后,那里的箭簇颜色不一样。”
看守武库的郎将顿时面色如土。经查,竟有三分之一的箭镞被偷换成了熟铁,一碰即断。
“拖下去。”徐昭佩声音冰冷,“凡涉此事者,夷三族。”
腥风血雨中,她没忘捂住儿子的眼睛。方等却拉开她的手,认真道:“母后,儿臣该看。”
三日后,西魏大军兵临建康。黑压压的敌军在雨幕中如潮水般涌来,冲车上飘扬的“宇文”大旗刺得人眼疼。
徐昭佩一身戎装出现在城头时,守军爆发出震天欢呼。她亲自擂响战鼓,方等站在身旁,用稚嫩的嗓音高喊:“大梁将士!誓与都城共存亡!”
第一波攻势持续了整整六个时辰。滚木礌石用尽时,徐昭佩命人拆了永安宫的木梁充作守城器械。当有文臣哭谏这是僭越时,她一剑劈断案几:
“城破之日,还有何宫阙可言!”
夜幕降临时,敌军暂退。徐昭佩巡视伤兵营,亲自为士卒包扎。有个小兵不过十五六岁,断腿处血肉模糊,却还笑着说:“娘娘,等打退胡虏,能给俺娘捎个信不?”
她记下他家乡地址,转头时泪落如雨。
当夜子时,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守将赵伯超突然反水,打开清凉门引敌入城!
“娘娘快走!”阮嬷嬷拖着她就往密道去,“北府军叛了!”
徐昭佩挣开她,抱起被惊醒的方等:“等儿怕吗?”
小家伙搂紧她的脖子:“有母后在,不怕。”
火光照亮她决绝的面容:“传令,退守台城。”
台城是宫城最后一道防线。徐昭佩站在望楼上,看火光在城中蔓延,哭喊声震天。突然,她看见北府军的叛军裹挟着百姓往宫门冲来——他们要用民尸铺路!
“弓箭手准备。”她声音嘶哑。
挽碧跪地痛哭:“娘娘!那是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