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静心斋的灯火早早的亮了起来,今天是李环玉以三小姐的身份正式拜见祖母的日子。
柳姨娘为女儿梳妆,镜子里李环玉的脸娇艳却浮躁,她颇为悠心,一边替女儿整理那身过于耀眼的湘色绫罗百蝶衣,一边嘱咐道:“环儿,礼节上一定要恭敬,那虽然是个乡下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可是家里地位最高的,上下没人敢轻慢。你初来乍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规矩要周到,回话要轻柔,问你什么说什么,不要多话,更不要。。。。。。”
“娘!”李环玉不耐烦的打断,对着镜子左右观赏自己的新衣裳,金镶玉的耳坠晃处刺目的光,她不在意的说道:“你还知道她不过是个庄户人家出身的老太太啊,也就是靠着生了两个争气的儿子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又不是什么高门贵女的出身,我堂堂正经千金,能去给她请安已经是全了礼数的,那么小心翼翼的干嘛?”
“住口!”柳姨娘脸色骤变,厉声呵斥女儿,警惕的看了一眼旁边帮忙的皓月和素云,柳姨娘急得快要掉下眼泪:“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你我母女就别想在这里立足了!老太太出身再低也是你爹的亲娘,是李家最尊贵的人,你。。。。。。你怎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柳姨娘越说越生气,心口被堵住,这女儿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还整天自以为是!这样轻狂莽撞的脾气,以后有她吃的亏。
李环玉见母亲真的生气了,虽不以为然,可到底收敛了些:“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不说就是了,不就是行礼问安吗?我去就是了。”语气里满满都是敷衍。
柳姨娘着急又无奈,只能将目光投向皓月:“皓月,你一看就是懂规矩的,待会儿请安,你跟着三小姐一起去,多提点这些,不要让她失了分寸。”
皓月心头微沉,李环玉连你这个亲娘的话都不听,还会听我的“提点”?面上恭敬的说道:“姨娘放心,我自当尽力。”
慈安堂里,檀香袅袅,气氛肃穆,李老太太穿着深青色福字纹锦缎褙子,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神色平淡的坐在圈椅上,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她无关。
老太太不喜欢别人打扰,请安是每个月初一十五两次,今日正巧是十五,大房的张氏和李静玉母女,二房的徐氏,李佩玉,徐舒莲,董绣心也都依次站定。李环玉跟着引路的婆子踏入正堂,她身着湘色绫罗百蝶衣,碧霞珍珠罗裙,脖子上带着碧玺璎珞,腰间挂着琥珀如意玉佩,翡翠雕花香囊,脚穿灵雀金绣鞋,发髻上戴着水晶凤凰簪,青玉芙蓉珠花,双耳缀着紫玉芙蓉耳珰,眉间还贴了珍珠花钿,走近一点还能闻到浓浓的茉莉花水的香味。全身上下过于鲜亮,走进入像一只误入宁静古刹的彩蝶,格格不入。
李环玉飞快的打量在场众人,尤其在李静玉李佩玉身上停留了片刻,李静玉一身月白绣缠枝牡丹的素锦襦裙,头上只戴着一支白玉簪,清雅娴静;李佩玉则穿着时新的浅碧色缕金百蝶穿花罗裙,头上带着几支青玉发簪,俏丽又娇纵。李环玉心中得意,她的衣着是最耀眼的,把两个姐姐都给比下去了。
按照一路上皓月给她提点的规矩,李环玉上前给李老太太跪下磕头:“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声音夹在一起,娇俏得有点做作。
李佩玉见李环玉头脚精致,连头发里都缀着珍珠,笑道:“三妹妹这是要做什么去?就是元宵节的大灯笼也没有三妹妹花哨,幸好今日家中没有客人,不然可是要贻笑大方了。”
李环玉原以为自己的衣着足以把两位姐姐比下去,让她们不敢小瞧自己,结果李佩玉的讥讽根本就不遮不掩,李环玉不悦道:“二姐姐这是什么话?我这身衣裳可是在绸缎庄花了五十两买的最时兴的料子,找绣房里最顶级的针线师傅做的,上头的绣花还掺了金银丝呢,光是这一身衣裙就得一百多两。”她认为李佩玉不是不识货就是嫉妒。
李佩玉讥笑道:“这有什么的?谁还没有几件好衣裳,妹妹这样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堆在身上的样子,哪里像个大家闺秀,跟个暴发户似的。”
李环玉涨红了脸,她最忌讳的就是在李家被人看低,故而在穿戴打扮上用力过猛。她打量着李佩玉,身上的首饰也好,料子也好,都是极好极上乘的,因在家不出门,所以都是简约装束。这样好的料子做成这样简单的样式,暴殄天物。
老太太说道:“环丫头刚回来,有些事不太懂,你们几个做姐妹的,要多提点着。”
就这么几句话?李环玉心中不忿,她可是李志修最疼爱的,老太太也不多想着自己,果然还是心里鄙夷她的出身。
有老太太打圆场,李佩玉不好再说什么,退到后面开始摆弄屋里的一盆白玉兰。第一天请安,李环玉急于在老太太和三个姐妹面前表现自己的“知书达理”、“蕙质兰心”,想证明自己就算是在外宅长大的,也是请过女师教导,不比她们差。在屋里四处一打量,看到老太太榻边案头上有一瓶清供兰花,枝叶看起来似乎有些散乱。她上前一步,笑道:“祖母,您这兰花瞧着就雅致,孙女一向也喜欢侍弄花草,不如让孙女帮您打理一下,定能让您的兰花更精神。”不等老太太允准,就自作主张伸手去拿花瓶。
李老太太捻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一下。
皓月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慈安堂的花草都是老太太的心头好,一朵花一根草都是经她手养出来的,旁人轻易动不得。案头上那瓶兰花是请了京城花艺女师来家里摆弄的,看似随意,实则极有章法,讲究的是“疏影横斜”的野趣。
李环玉学着记忆中花匠的样子,将几支点缀的零星小白花抽出又胡乱分散摆放,还特意将一朵开得最好最盛的白玉兰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原本清逸洒脱的意境被完全破坏,看着就像市井摊贩摆在街上卖钱的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