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董绣心看皓月的眼神,恨不得化作刀子把她手腕上的玉镯连同皮肤一起割下来。可偏偏皓月得了赏赐后,行事越发规矩谨慎,一丝错处都抓不到,把董绣心快要憋出内伤,脾气更加暴躁,连带着翠织都挨了好几顿无名之火。
午后,董绣心半躺在榻上生闷气,难得徐氏吃过午饭就让她回来,连这也不能让她高兴些。翠织小心地捧着一碟刚做好的桂花糕进来:“大奶奶,这是厨房刚。。。。。。”
“滚!看着就烦!”董绣心抓起一个软枕扔了过去。
翠织吓得脖子一缩,满脸委屈的后退到门外。那天之后,董绣心全身上下都不舒坦,看到皓月就闹心,想处置又不好下手,动不动拿翠织出气。正巧皓月端着一盆清水进来,准备擦拭多宝阁。擦拭间,她专注认真,动作轻缓,手腕上那一抹白玉光泽幽幽流转。翠织看着她目不斜视的样子,想到自己这两天受的气,心头也窜起一股邪火,故意提高声量,阴阳怪气道:“皓月姑娘可是太太面前得了脸的,怎么还做这些粗活?仔细把那宝贝镯子磕了碰了,咱们可担待不起。”
皓月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的落在翠织因嫉妒而扭曲的脸上,最后落在她手中那碟精致的桂花糕上,眼中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她没有接翠织的话,自顾自的说李环玉进府一时,像是随意提起:“环玉小姐就要进府了,老爷如此抬举,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比着嫡小姐的排场来的,选的人都得是伶俐懂规矩的,要能撑起脸面的。”她顿了顿,不经意的掠过翠织:“左右我是奶奶的陪嫁,府里挑人也挑不到我头上,我只管在听雪堂安分守己便是了。”
一颗火星精准把翠织的心窝炸开,她不再理会皓月,端着那碟桂花糕冲进董绣心的内室。
“奶奶!”翠织扑到董绣心身边,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奴婢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既能拔了您的心头刺,又能全了您的脸面,还不会惹太太不高兴。”
董绣心被她吓了一跳,没好气的说道:“鬼叫什么?什么好主意?”
翠织凑的更近,压低声音,像是怕被皓月听见:“就是外面那个贱蹄子,太太刚刚赏了她镯子,您这会儿动她确实不合适,可咱们可以把她送走啊。”
“送走?送去哪儿?”董绣心有了些兴趣,却依旧皱着眉。
“当然是送给这位即将进府的新小姐了。”翠织像是在蛊惑一般说道:“环玉小姐深得老爷疼爱,她初来乍到,您这做嫂嫂的是不是该表示表示?咱们把皓月送过去,一来她能全了您的脸面,送她去最是拿得出手,二来她拾掇静心斋被老爷夸赞了,送她去静心斋,太太挑不出什么错,老爷也会赞您识大体,体贴新小姑。”翠织拖长调子,语气略带狠意:“把她送去服侍未嫁小姐,等大爷回来,她要是敢在大爷面前狐媚,那就是不安分带累小姐的名声,老爷自然会出手收拾了她。”
董绣心越听眼睛越亮,这主意好,除去了眼中钉,还在公公面前讨了好,新小姑进门,做嫂子的给添丫鬟,婆婆也说不出什么。最好李环玉是个难伺候的,磋磨折腾皓月那个死丫头,就最好了。
“这主意出得好,还是你机灵。”董绣心原本略显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一拍手:“就这么办!你这就去告诉那个贱婢收拾东西,等那外室女来了,就给我滚到她那里去,这是我这个做大嫂的,给新小姑子的一份‘心意’。”
皓月一边叠着一件半旧的素色中衣,一边听着翠织趾高气昂的传达董绣心的“恩典”,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没有表情的神态。
“谢奶奶恩典。”皓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没有翠织想象中的惊慌失落,让翠织有些不快,她怎么面对什么都毫无波澜?
翠织离开后,皓月低垂的眼睫下,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还有些许庆幸。
董绣心最是防备她,所以皓月故意在李志修和徐氏面前表现,让董绣心更有危机感,在她最着急烦躁坐立不安的时候,皓月有意无意的在翠织面前提起李环玉那里需要人手,翠织急着表功,果然二话不说就去找董绣心献计,皓月的目的顺利达成。
暂时抓住了一块浮木,不至于彻底淹没在李景宏和董绣心这块沼泽里。至于李环玉那边是轻松快意的花丛,还是更深不可测的漩涡,皓月暂时不愿意去想,至少目前,她暂时挣脱开了“为妾”的枷锁。
------------------------------------------------------
一场春雨过后,带走了初春的寒意,天气渐暖。颐福堂异常平静,徐氏心中再厌恶也只能忍受柳氏母女进门,儿子不争气,娘家式微,她在李家的话语也渐渐微弱。
祠堂里,列祖列宗的排位在香火缭绕中森严肃穆。李志修穿着一身簇新的石青色直裰,神情端凝;徐氏穿着一身深紫色遍地金通袄袖,早上孙妈妈给她上了脂粉,盖住这些日子的操心疲惫,勉强维持了二房当家主母的体面。
被李志修藏匿了十五年的柳氏,终于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站在祠堂,虽然不能站在正位,她也心满意足。柳氏一身崭新的藕荷色素缎褙子,头发一丝不乱的盘成圆髻,簪着一枚纯金凤首步摇,既不僭越也不寒酸。她的女儿李环玉站在列祖列宗面前,过分挺直的脊背和紧紧攥着帕子的手指,将她内心的紧张显露无疑。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最鲜妍的年纪,李环玉肌肤莹白,眉眼间满是娇矜,一身鹅黄缠枝莲纹妆花缎衣裙,刻意维持着骄傲的神情,好像她从一开始就是这府里金尊玉贵的正经小姐。
全家都到齐了,除了还没有从官府回来的李景宏都到齐了。张氏来回打量柳氏,时不时把目光停在徐氏身上,似乎在拿两人做对比,徐氏捕捉到张氏的目光,再看看柳氏保养得宜的秀脸,心里更加烦躁。
李环玉跪在蒲团上,对着那些冰冷的排位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身躯微微发颤,动作僵硬生疏。
“李氏女环玉,年十五,即日起为二房庶女,序齿三小姐,入宗谱。”李志修再次宣告了女儿的身份。
李志修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清晰的宣告李环玉为二房庶女。李志修话音落下,柳氏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担心徐氏会出言捣乱,幸好直到最后徐氏都没有出声。
李环玉的身份一经宣告,就该到柳氏给主母敬茶,一旁的丫鬟捧上滚烫的茶盏,柳姨娘双手捧起,跪在徐氏面前,将茶盏高高举过头顶,姿态卑微:“妾身给太太敬茶。”
徐氏冷冷的接过茶盏,只觉得青花茶盏像是烧红的烙铁,烫的她恨不得泼在柳氏脸上,牙齿咯咯作响。祠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徐氏和柳姨娘身上,李志修目光锐利的盯着徐氏,带着不容她胡来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