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干草的气息,简陋得让人心头发紧。
盛暄环顾四周,眉头皱得更紧,一屁股坐在草垫上,草垫发出“嘎吱”轻响。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目光不时瞟向帐篷门口的方向。
萧祈昀则安静地站在帐篷中央,在这狭小简陋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没有坐下,只是垂眸看着地上苏泽兰的药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的边缘。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帐篷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帐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伤兵呻吟和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等待的焦灼感。
他们在等那个身影,等那个刚刚在血与痛中搏杀完,即将回到这方寸之地的……让他们心神不宁的人。
夜色彻底笼罩了右翼阵地,营寨里点起了稀疏的火把,在风沙中摇曳不定,投下幢幢鬼影。远处伤兵的呻吟和巡逻兵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苏泽兰拖着疲惫的身躯,端着个粗陶碗,里面是伙房刚分的、半凉的杂粮糊糊和一小块硬饼,朝着自己那个角落里的帐篷走去。
他的灰布短打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和药渍,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额角,眼底带着浓重的倦意。
处理完那几个蚀骨蛊的伤兵,几乎耗尽了心神,他现在只想赶紧吃点东西,然后倒头睡一觉。
快到帐篷时,一个负责巡夜的小兵匆匆跑过来,压低声音对他说:“苏医师!您可回来了!帐篷里……帐篷里有人等您呢!就是傍晚刚到的那两位……”
苏泽兰的脚步猛地顿住,端着陶碗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碗里温吞的糊糊晃了晃,差点洒出来。
他们……还在他的帐篷里?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荒谬、疲惫和深深无奈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像块巨石堵在胸口,让他呼吸都滞涩了一下。
都躲到这儿来了!都跑到这刀头舔血的前线来了!怎么……怎么还是甩不掉?!
他站在帐篷外,望着那透出微弱灯光的灰布门帘,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后颈那道浅白的疤痕似乎在隐隐发烫,提醒着他那些不愿面对的过去和此刻避无可避的现实。
这两个人,一个心思深沉如海,一个莽撞似火,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追到这里来,是嫌他日子过得太安稳?还是觉得这军营的戏台不够大,非得把他架上去唱一出?
帐篷里那点昏黄的光,此刻像野兽的眼睛,让他本能地想要后退。
可就在这时,一阵裹挟着沙砾的冷风猛地吹过,帐篷帘子被掀开一角,里面传来盛暄压低了却依旧带着点不耐烦的嘟囔:“……这破灯,晃得人眼晕!泽兰怎么还不回来?磨蹭什么呢!”
紧接着是萧祈昀清润却同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声音:“……再等等。”
这声音像针,刺破了苏泽兰的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沙尘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强行冷静下来。
他不能退。这里是军营,量他们也不敢在这里闹出什么乱子。
更重要的是……一股更强烈的担忧压过了无奈和烦躁——这里是右翼阵地!靠近前线!邪教余孽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盛暄那个莽撞性子,萧祈昀……他们在这里乱跑,万一撞上邪教的探子或者流矢怎么办?!他们以为这里是将军府的后花园吗?!
想到可能发生的危险,苏泽兰的心猛地一沉。他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伸手猛地掀开了帐篷帘子!
昏暗的油灯光芒瞬间涌出,照亮了他沾着血污和疲惫的脸。
帐篷里,盛暄正盘腿坐在草垫上,玄色劲装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高大,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到苏泽兰进来,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刚要张嘴说话。
萧祈昀则站在帐篷中央,月白长衫在昏黄的光线下依旧纤尘不染,他闻声转过身,温润的目光落在苏泽兰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苏泽兰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飞快地扫过——盛暄脸上毫不掩饰的急切和一丝被抓包的尴尬,萧祈昀眼底深藏的探究和那副仿佛理所当然的平静姿态。
一股无名火混合着深深的疲惫和担忧,猛地窜上苏泽兰的心头。
他端着陶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碗里的糊糊又晃了晃。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和高度紧张后的沙哑,以及一丝刻意压制的冷硬:
“殿下,盛二公子。”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动作有些僵硬,“此地乃军营前线,靠近前线,邪教余孽时常出没,流矢无眼,万分凶险。二位身份贵重,不宜在此久留。不知……深夜在此,有何要事?”
他的语气平淡,却像裹着冰碴,每一个字都透着“这里很危险,你们赶紧走”的潜台词。
他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的意思,身影被油灯的光在身后拉得很长,带着一种无声的抗拒和疏离。
帐篷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简陋的帆布帐篷上,扭曲晃动,如同他们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