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右翼阵地的营寨染成一片昏黄,风沙比主营那边更烈,卷着尘土和远处飘来的、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简陋的营寨由削尖的木桩围成,哨塔上士兵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警惕。盛暄和萧祈昀在亲卫的护送下,顶着风沙抵达了这里。
萧祈昀一下马,便对随行的亲卫统领温声道:“孤与盛暄公子随意看看,体察士卒疾苦。尔等不必紧随,可去寻此地主将,了解下防务与伤情,稍后汇总报于孤即可。”
他语气平和,理由充分,亲卫统领虽有疑虑,但也不敢违逆,躬身领命,带着人朝主将营帐走去。
盛暄早就等不及了,亲卫一走,他立刻拽住一个路过的、满脸烟灰的伙夫,急吼吼地问:“军医帐在哪?快带路!”
伙夫被他吓了一跳,指了指营寨深处一处飘着药味、人声嘈杂的方向。
两人立刻朝着那方向疾步走去。
越靠近,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味就越浓,还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腐烂又带着点甜腥的诡异气味——是蛊毒!
盛暄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萧祈昀的脸色也愈发凝重。
军医帐比主营的更简陋,帆布上沾着暗褐色的污迹,门口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些担架,上面是痛苦呻吟的伤兵。
帐篷里人影晃动,压抑的痛呼和医官急促的指令声混杂在一起。
盛暄和萧祈昀几乎是同时挤到帐门口,目光急切地扫视着里面昏暗混乱的景象。
只见帐篷中央的空地上,苏泽兰正半跪在一个担架旁。他穿着沾满血污和药渍的灰布短打,发绳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他低着头,全神贯注,一手稳稳按着一个士兵剧烈抽搐的上身,另一只手正用一把细长的小刀,精准而快速地剔除着士兵小腿上一片发黑溃烂的皮肉!那皮肉下,隐约可见青黑色的纹路在皮下蠕动,正是蛊毒发作的迹象!
士兵疼得浑身痉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却被苏泽兰用布巾塞住了嘴,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咽。
苏泽兰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汇成汗滴,滴落在染血的布巾上。他的眼神却异常专注、冷静,像两块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手上的动作快、准、稳,没有丝毫颤抖。旁边一个老医官正紧张地递着药瓶和布巾,大气都不敢喘。
盛暄看到这一幕,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就想冲进去帮忙按住那个挣扎的士兵:“泽兰!我来……”
“别动!”萧祈昀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盛暄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盛暄都吃痛地顿住了脚步。
萧祈昀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目光却紧紧锁在苏泽兰身上,“他在忙!别添乱!”
盛暄被他拽住,又急又怒,刚要反驳,却见苏泽兰似乎完全没察觉到门口的动静。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的刀锋和士兵的创口上,每一次下刀都精准地避开主血管,每一次剔除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利落。
盛暄看着苏泽兰额角的汗珠和被血污弄脏的侧脸,看着他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脊背线条,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满腔的急切和担忧,竟硬生生被那专注的气场压了回去。
他挣开萧祈昀的手,却没再往前冲,只是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拳头捏得死紧。
萧祈昀也松开了手,目光复杂地看着帐内的苏泽兰。
他见过苏泽兰在漱玉院的温顺,见过他在药房的沉稳,却从未见过他如此……锋利。像一把出鞘的匕首,在血与痛的修罗场里,冷静地切割着生死。
这种状态下的苏泽兰,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让人不敢轻易打扰。
两人就这样站在帐门口,像两尊沉默的雕像,看着苏泽兰处理完那片腐肉,迅速撒上止血的药粉,又用浸过药汁的布条紧紧缠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直到士兵的抽搐渐渐平息,呼吸也变得平稳,苏泽兰才直起身,长长吁了口气,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露出疲惫却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放松神情。
直到这时,苏泽兰似乎才感觉到门口灼热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转头望来,当看清站在昏暗暮色中的盛暄和萧祈昀时,明显愣了一下,沾着血污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迅速被惯常的平静掩盖,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盛暄见苏泽兰终于忙完,立刻就想上前,却被萧祈昀再次用眼神制止。萧祈昀对他微微摇头,示意现在还不是时候。
盛暄憋着一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在混乱的军医帐里扫了一圈,忽然拉住旁边一个刚给伤员喂完水的辅兵,压低声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急切:“喂!小子!泽兰……就是那个年轻医师,他住哪个帐篷?带我去!”
辅兵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了一跳,又看看旁边气质不凡的萧祈昀,不敢怠慢,指了指营寨角落一个更小、更不起眼的灰布帐篷:“在……在那边。”
盛暄得了消息,二话不说,转身就朝着那个小帐篷大步走去,脚步快得像阵风。
萧祈昀看了一眼帐内正低头清洗手上血污的苏泽兰,又看了看盛暄急吼吼的背影,终究没再停留,也转身跟了上去。
那个小帐篷孤零零地立在营寨边缘,紧挨着堆放杂物的角落,比军医帐还要简陋几分。盛暄一把掀开布帘钻了进去,萧祈昀紧随其后。
帐篷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油灯在角落里发出微弱的光。
地上铺着薄薄的干草,上面铺了条半旧的褥子。角落里放着苏泽兰那个熟悉的药箱,旁边堆着几件换洗的灰布衣物,叠得还算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