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也不过十五六岁,胸口插着半片箭羽,箭头穿透了肩胛,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最棘手的是,箭杆上缠着的布条泛着诡异的紫黑色,边缘还沾着几粒干瘪的虫卵——是邪教特制的“蛊毒”,见血即活,半个时辰就能蚀穿心脏。
“这箭不能拔。”苏泽兰的声音有些发哑,快步走过去,指尖刚触到箭羽,少年兵就猛地痉挛,皮肤下瞬间凸起数道青色的线,像有虫子在皮下钻动。
温安疴第一个冲上去,摸出随身携带的雄黄粉往创口上撒,可那黑丝非但没退,反而像被激怒的蛇,窜得更快了。
那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浑身抽搐起来,“骨头……骨头里像有虫子在啃!”
傅知举着烧红的烙铁就要往下按,“烫死它!”
“不能刺‘心俞’,蛊虫遇寒会往心脏钻。”
苏泽兰从药箱里翻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暗红色的药膏,是他用朱砂、鹤顶红和陈年艾草熬的“克蛊膏”,气味烈得呛人,“得先涂这个,逼蛊虫往箭杆方向退。”
他用银勺挑出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箭羽周围,指尖触到少年滚烫的皮肤时,对方疼得牙齿打颤,却死死咬着唇没出声。
药膏与皮肉接触的地方冒起细白的烟,少年兵皮肤下的青线果然开始往箭杆方向蠕动,速度慢得像爬行的蜗牛。
“要多久?”顾凛昭盯着那青线,语气里带了丝急。
“至少两刻钟。”苏泽兰的指尖始终按着药膏边缘,不敢移开分毫,“中途不能停,不然蛊虫会反扑。”
午时的日头最烈,帐篷里闷得像蒸笼。
苏泽兰的额角渗出汗,滴在少年兵的衣襟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那道缓慢移动的青线。
旁边的伤兵们不再痛呼,都屏息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这少年医师年纪不大,眼神却比帐外的沙砾还硬,仿佛手里攥着的不是药膏,是救人的命符。
两刻钟后,当最后一点青线钻进箭杆,苏泽兰突然抽出匕首,顺着箭羽边缘一划,同时用镊子精准夹住箭尾,借着少年兵吸气的瞬间猛地拔出!带血的箭杆上,果然缠着数条细如发丝的黑虫,还在蠕动挣扎。
“火盆!”苏泽兰低喝一声,医官早将烧红的烙铁递过来。他毫不犹豫地将箭杆按在烙铁上,“滋啦”一声,黑虫瞬间蜷成焦团,帐篷里弥漫开焦臭的气味。
少年兵咳了口血,却睁开眼,虚弱地说了句“谢……谢”。
苏泽兰这才松了口气,直起身时一阵眩晕,右腿的疼顺着脊椎窜上来。
“不错。”军医长用布巾擦了擦手上的血,眼光里难得带了点赞许
苏泽兰咬了口饼,饼渣掉在衣襟上。寒风从帐篷缝隙钻进来,吹得他后颈发紧,却没觉得冷。
苏泽兰的目光扫过帐内狼藉:打翻的药碗在泥地上洇出深褐的药渍,沾血的麻布扔得满地都是,几个年轻的辅兵缩在角落,看着蛊毒伤兵的眼神带着怯意。
昨夜他预想过艰难,却没料到军营的伤情会惨烈到这个地步——没有循序渐进的适应,迎面而来的就是血肉模糊的硬仗。
他深吸一口气,冷意顺着靴底往上爬。但当目光落在那个被铁蒺藜伤得最重的小兵身上时,那点犹豫瞬间被压了下去。小兵锁骨处的伤口还在渗血,却已能平稳呼吸,不再像来时那样疼得浑身抽搐。
苏泽兰忽然明白,这里的艰难从来不是用来退缩的。他低头打开药箱,银针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像在回应他此刻的心思:越是难,才越要撑住。只有让这些伤兵平稳下来,只有让自己的手不停歇,才能压住那些翻涌的愧疚,才能在这片狼藉里,踩出属于自己的脚印。
他抓起一把晒干的“追骨草”,指尖碾碎药草的瞬间,清苦的气味漫开来,盖过了帐内的血腥。这味道比漱玉院的熏香实在,比任何承诺都让人踏实——在这里,每处理一个伤口,每稳住一个伤兵,都是在给自己赎罪的路上,多垫一块砖。
想着,苏泽兰胡乱抓了块糙饼塞进嘴里,饼渣混着马齿苋汤的涩味在舌尖化开,没嚼两口就咽了下去。
军医长指着帐外新抬来的担架,声音压得很低:“西边哨所送来三个,说是被‘蛊’缠上了,骨头缝里往外冒黑血,你去看看。”
苏泽兰抓起药箱就往外走,右腿的旧伤被扯得发疼,却步频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