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紧牙关,以为能扛,只是把自己咬了满嘴血泡,无法抑制嘶吼出声,“啊——!”
第五杖落下时,沈亦谣已经承受不住。
许氏叫了停,冷冷站在她面前,俯首看着她。
“沈氏。都是做女人的。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要公平。若是我有什么错处,裴敬绝不敢这样对我。你明白为什么吗?”
沈亦谣被按在刑凳上,只能看见许氏的芙蓉花绣鞋,她听见头顶的人说,“我是关阳许氏出身,百年积累,累世簪缨。有些东西,出生的时候没有,就一辈子都没有。想都不要肖想。”
许氏冷硬地问,“你知错吗?”
许氏和梁国公,仪昭公主和裴迹之大哥,母亲和父亲,都是女人低嫁。男人要女人的家族权势为自己铺路,女人父族看好男人的未来前程。
她没有显赫的父族,今日就算把她打死在这里,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那父亲呢,会拼尽全力为自己伸冤吗?
她不敢想,父亲敬母亲,爱母亲,有多少是因为母亲卢氏的出身。
夫妻之间,那么多情到浓时的思念,都经得起推敲吗?
沈亦谣趴在凳上,脸边碎发凌乱,和血沫搅在一起,“知错……”
第39章他听到了吗?
许氏给她留了跪祠堂反省的余地。
祠堂大门紧闭,天光晦暗之时,最后一抹光照在沈亦谣脚边,她始终低着头,看被窗棱切割的光影。
沈亦谣的反省挖心剖肝,自己究竟是错了。
她想要名,想要被人看见。
笔墨无罪,女人的诗文却有罪。他们管女人吟诗作词,叫窃弄翰墨,偷的是男人的东西。
女人死后,丈夫和儿子在墓志铭里夸耀女人的家世出身、聪慧机敏,却要将女人的诗稿焚毁。
公主的宴会,着紫穿红的官员、公子王孙、白丁文人不拘身份往来自如,是风流雅事,是结交应酬。
而沈亦谣出现在那里,就是卑贱下流的娼妓。
他们容不下的,是自己身与心的错位。
沈亦谣在祠堂跪了整整一日,她后来支撑不住,俯下身来,头抵着冰凉的杉木地板。
蜷缩着身子,像一只恭敬的兽。
脑子里想的都是母亲。
母亲才学不在父亲之下,又一心修道,乡里每逢欠年,就广施粥棚救济百姓。
十里八乡都知道沈家有个贤德的夫人。
当地百姓在路旁自发立了一道功德碑,上头落的是青州刺史沈酌及其夫人的名,历数父亲生平功绩,可父亲在任上久未归乡,这些事儿都是母亲做的。
母亲性子贞静娴淑,三叔在外欠了债,母亲拿嫁妆为其贴补,父亲听说了之后,也只是赞一句吾真幸得此贤妻。父亲在外真的考虑过妻女生存的艰难吗?
父亲究竟是爱母亲,还是爱母亲的“贤”?
沈亦谣身子摇摇欲坠,黑暗从眼前漫开。
倒下之前,她仿佛回到了出嫁那天,母亲捏着她的耳朵,温温柔柔地,“谣娘,你多思多慧,母亲为你骄傲,也替你担心。你想走的路太艰难,母亲好怕你吃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