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谣这句活该一出,许氏登时涨红了脸。
“你怎么能说迹之活该?你的心肠怎么这么硬!”许氏勃然大怒。
“到底是谁的心肠硬?”沈亦谣虚起眼,被人世的荒谬迎头痛击,“你们把我当做权斗的工具,卷到你们高门大户的争斗中。为了护住梁国府的名声,你们恨不得我当时就死了,几板子打下来,我还活着,却真的要了我孩子的命。”
许氏别开眼去,慌张颤抖,“当年的事情,不是我想的。我也不知道你那时候已经有孕。”
“知道了又如何呢?”沈亦谣咬了咬牙关,“当年我昏迷之后,你对我反常地关心,日日送药来。隔了一个月,你才让郎中来为我诊出喜脉,你其实在祠堂出来以后,就知道我有孕了,也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你刻意让郎中隐瞒了胎象不稳的事情,我时隔一年才在别的妇人那里发现,原来那日从祠堂出来以后,你喂我喝的就是保胎药。”
“你是害怕,害怕小产的事情与你有关,你怕受裴迹之怪罪。”沈亦谣眯着眼睛,将萦绕在自己心头多年的猜测和盘托出,“小产的时候,你其实松了一口气吧。他是死在了裴迹之的事上,我可以怪他,可以怪我自己不小心,怎么都怨不到你头上!”
“不是……我没有。我不是。”许氏低着头,满头珠翠乱摇。
“那你为什么要逃避呢?为什么连一点良心谴责都不留给自己?要让我觉得是自己的错,小产之后,你在我床边,奉劝我日后小心行事,不要再这般莽撞了。你那么苦口婆心,好像是真的为我好。我那时……真的责怪自己,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害了他。为什么……要把痛苦和自责都留给我呢?”
沈亦谣尾音近乎飘忽,像是回到了过去那些血泪挣扎的日夜。
“我也为她伤心啊!”许氏红着眼,像是急着证明什么,“我也是做母亲的!那是迹之的孩子,我又何尝不伤心!”
“那你以无后之名要裴迹之和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伤心,怎么不想想自己的过错。”沈亦谣掩着面,“你们是高门显户,怕断子绝孙。随时可以和离,可以纳妾,所以无需顾及另一个女人是不是也断子绝孙了。”
许氏仰起头,咬牙切齿,带着恨意,“可迹之不愿同你和离!也不愿纳妾!我们为人父母,不忍孩子死后无人送终,想看儿孙幸福美满,也是错吗?”
沈亦谣抱着腿,左右摇晃,把话说得轻飘飘而残忍,“是啊。你们都没错。大概人世间不能让所有好处尽让你们得了吧。你瞧,我死了,你们还是没如愿。裴迹之不愿意续娶,也不愿意再生,你们还是要断子绝孙了。”
“你怎么能这么恶毒!”许氏手在凭几上一按,腾地从榻上站起,“把我们逼得家破人亡你就开心,就如愿了吗!”
“你错了,许筝言。”沈亦谣叫着许氏的闺名,“我不想要你们家破人亡。你们家的事,我生前早就不在意了。我如今坐在这里,同你说话,是想剖开你们的心,叫你们看看自己金玉之下有多丑恶。这样的事……我生前做过无数次了。我知道自己内心的欲望,也许真如你们所说,趋炎附势,贪图名利。大概是报应吧,叫我家破人亡,不得好死。你呢?你敢面对吗?”
许氏面如死灰,“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呢?”沈亦谣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扉,想起祠堂里许氏对自己的质问,直到现在,她还怀疑吗?
“其实孩子没的时候,你也有些安心吧。毕竟你那么怀疑我在外面做男盗女娼的事。你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想过,幸好那个孩子没生下来吧,即便生下来也会遭人非议。你那时候也动过念,要不干脆给我送堕胎药吧,你这样想过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沈亦谣!我终究没这么做!”许氏眉头皱得狰狞,“你太贪心了,君子论迹不论心,人心如何经得起你这么揣摩!那你又敢说,你自己的心没动过半分恶念吗?你就这般纯净无瑕吗?”
沈亦谣仰天叹了口气,“是啊,你还是明白我的。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知道当年小产的真相以后,我有多恨当年那个孩子没生下来,你知道吗?我死后,还留给你们一个拖累,叫你们日夜悬着心,一面替我养着孩子,一面提心吊胆,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个野种。”
“沈亦谣!”许氏脸色气得肝红,“你用心这么险恶!你当年被自己气死,是活该!你也是差点做母亲的人,你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话说自己的孩子!”
“母亲!”门被猛地推开,裴迹之面色惨白站在门口,阳光洒在他背后,照出他一身孑然伶仃。
沈亦谣仍抱着腿,呆坐在榻上。
他听到了吗?
听到了多少?
第40章“行了。原谅你了。可以了吧?”
“沈亦谣。”裴迹之走在园子里大太阳下,颊上隐隐有些泛红的掌印。
沈亦谣很久没答话,裴迹之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睫羽天生向下,垂眼时更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两人相顾无言。
“怎么了?”沈亦谣语气有些生硬。
“没怎么。”裴迹之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你能牵着我吗?”
沈亦谣揉了揉鼻子,“不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