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的就是羽毛笔的第五条法则:复活首先以语境为先,没有语境才会遵从文字形成的时间。
所以,阿栀的那篇日记虽然是在迎新晚会过后一个礼拜写的,但日记的内容却是在回忆晚会上初见的景檐。于是,“白衬衫”就以晚会时的状态出现了。
然而,“白衬衫”并不是景檐,眼前的外婆也不是心雅的外婆,即便从外貌、声音,甚至脾气喜好来辨认,再亲的人也很难分出两者之间的差别。可是,他们始终只是一个被复制出来的赝品。
为此,外婆也特别向心雅解释过:“假如这一刻我和你的外婆同时走向你,就算我们在你眼里一点儿差别都没有,但是,也许她走过来时会摸一摸你的脸,而我却会拍一拍你的肩膀,我们有各自不同的思维方式,已经变成两个独立的个体了。她是她,而我是我……而且……”
她又说:“我以六十岁的状态得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只知道你外婆在六十岁之前的一切。而她在六十岁生日会上,从插满蜡烛的那一刻开始,往后所有的经历、所有的记忆,我都是没有的。”
“所以……孩子,不要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了。通过不断地复制,只是画饼充饥,并不能制造一个人的永生。”
“因为你复制出来的,始终不是原来最真的那一个。”
“你的外婆已经不在了,你要接受这个现实。我之所以对你还有感情,是因为我还有六十岁之前的那些记忆。因为那些基础,所以我也爱你,但是……我对你的爱,和你真正的外婆对你的爱,其实是有区别的。”
老人说红了眼眶,心雅更是哭着跪坐在老人的脚边,脸靠在她的膝盖上,抱着她舍不得放开。
老人慈祥地摸着心雅的头,缓缓说:“心雅,就算我只能算是你半个外婆,但我也希望你过得好。你听我一句,这支笔你不要随意使用它,你每用一次,创造出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就是在向自然规律挑战,我怕终有一天你会受伤。你伤害自然,自然就会伤害你,你要记住。”
心雅也认同外婆的观点,问道:“既然是一种不应该存在的力量,那它为什么会存在呢?外婆,您知道这支笔的来历吗?”
外婆说:“我只知道,它是来自叫‘幻世之境’的地方。”
她沉吟:“幻世之境?”
她道:“嗯……我只知道,幻世之境是一个神秘的异度空间,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也不会固定存在于某个地方,但至于它究竟什么样,里面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支笔,这些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次交谈结束的时候,外婆便消失了。在那之后,心雅没有再把羽毛笔用到任何人身上,她其实连笔都很少用。这一次要不是担心阿栀,她也不会用这支笔。只要阿栀能够平安,那就什么都值得了。
“白衬衫”毕竟不是景檐,在景檐的记忆里,有着对阿栀的种种不屑和反感,对现在的“白衬衫”而言,阿栀只不过是他在迎新晚会上见过一面的校友,他对阿栀的抵触心理远比景檐小很多。而正如外婆消失前所说,真人和赝品在面对同一件事情的时候可能会有不同的反应,“白衬衫”的反应和景檐不一样,他肯答应跟心雅到医院安慰阿栀,心雅感到庆幸不已。
只是,她没有想到,偏偏在同一个时间,真正的景檐竟然也在医院里。
“郁心雅,你站住!”景檐的声音一传过来,心雅就感到头大。她停下脚步,故意没有回头看他。
景檐慢悠悠地走过来,她还在担心自己会被他怎样刁难,思考着怎样能快点儿糊弄过去,却见他用两根手指夹着一张名片伸了过来。
景檐淡淡地说:“说过会赔你的手机,这是我司机的联系方式,你打给他,他知道怎么做。”
心雅脑补了一下自己像偶像剧里那些身穷志坚的女主角一样接过名片,再优雅而愤怒地朝对方脸上一甩:“你以为有钱了不起啊?我不稀罕!”然后,她也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张名片,轻轻一拉,名片就滑离了景檐的手指。她假笑说:“好啊,我会跟他联系的。”
景檐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满意,这种满意里面还暗含了对心雅的鄙夷,她并没有展示出如他所想的冷傲贞烈。他没再说什么,心雅也没有,她把名片草草地塞进背包口袋里就往电梯口的方向走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的时候,心雅看见景檐转身的背影逐渐走远,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按下十楼的按钮。
心雅决定去看看“白衬衫”和阿栀谈得怎么样了。
十楼的走廊里,有几个病人家属正在和医生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心雅走过他们,又看见迎面有拄着拐杖、被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儿媳的年轻女子搀扶着走路的老人,老人友好地冲心雅笑了笑。
心雅走到四号病房门口,病房里面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阿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斜对床的病人这次也在,半躺在病**玩手机。
但是,“白衬衫”却不在病房里。
心雅看了看睡得正香的阿栀,小声问斜对床的大叔:“请问您知道刚才来探病的男生去哪儿了吗?”
大叔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心不在焉道:“没注意。”
这时,病房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他下楼了。”心雅一看,是刚才在走廊里冲她笑的那个老人。
老人说,他刚才看见“白衬衫”从这间病房里走出来,经过走廊中间那排休息椅的时候,“白衬衫”的目光被椅子上的一份报纸吸引了。
报纸是别人看过以后留在椅子上的,“白衬衫”的目光在扫过报纸之后就定住了。他抓起报纸,匆匆地下楼去了。
心雅这才想起她跟“白衬衫”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方式,而“白衬衫”几个小时以前才两手空空地被她从文字里召唤出来,他没有通讯工具,没有身份证,甚至连一分钱都没有,他会去哪里?
心雅急忙跑到走廊的休息椅那里,那份报纸还在。那是一份本地的娱乐报,有明星八卦、美容知识、旅游摄影等等五花八门的内容,还有几版专门刊登当地新闻,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心雅把报纸翻了翻,还是不知道抓住“白衬衫”的目光的究竟是什么内容。这时,老人又出来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小姑娘,他下楼之前向我借了两块钱,说要搭公车去景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