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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讲 叶赛宁 最后一位乡村诗人(第2页)

叶赛宁是从小就在民间文学之中泡大的。他生长在农村,从很小的时候起脑子里就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民间故事、传说、歌谣和谜语等。外祖父能背诵许多歌谣,每每在冬天的晚上,给小外孙唱古老的歌谣,讲述《圣经》和神灵的故事。外祖母也是个讲故事的能手,常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民间故事,“这些故事所有农民的孩子都已听熟”。母亲则会唱无数的民歌,“俄罗斯民歌中没有一曲是母亲所不知道的”,叶赛宁长大后曾不止一次地提到她唱的歌。叶赛宁的笔记本里抄录有近4000首短小精悍的民间杰作。科瓦廖夫等指出,年轻的叶赛宁最“喜爱俄罗斯歌曲。他可以整晚,甚至整天不停地唱它们……他熟悉的那些歌曲,现在恐怕很少有人会唱了,他喜爱那些听起来既忧伤又热情,既古老又年轻的歌曲”。这些歌曲和民间故事大都是近乎原始生活的人们所创造,它们在无形中极其形象而深刻地培养了诗人的原始思维。[1]此外,俄国早期颇为接近原始思维的民间史诗《伊戈尔远征记》,后来也对诗人有较大的影响。

按照荣格的心理学理论,每个人都可能因为历史的积淀而贮存“集体无意识”,只是由于各种原因,隐显程度有所不同而已。叶赛宁身上本已具有这方面的“集体无意识”,由于上述几方面的共同作用,他身上的“集体无意识”更是相当突出,表现为:具有一种少受现代文明污染的农民眼光。美国学者马克·斯洛宁指出,叶赛宁“以牧羊人天真浪漫的眼光”观察大自然的一切。俄国的科瓦廖夫等更具体地谈道:“农民观察世界时那目光中的盎然诗趣决定了叶赛宁创作中形象体系的特点”,“诗人不能(也不想)摒弃那个习惯了的形象和概念的世界,他的世世代代的先人就曾经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在彼得格勒,“美”小组进一步强化了成年叶赛宁身上的原始思维。该小组由“山隘派”诗人戈罗杰茨基及列米佐夫、克留耶夫、克雷奇科夫等组成,他们醉心于宗法制农村、民间的神话创作、古老的民间口头创作,他们以仿古的辞书、地方方言和古俄罗斯文为支柱,歌颂“原始的”“黑土地的力量、乡村的野蛮的自由”,美化宗法社会的庄稼汉们。叶赛宁后来成为该小组成员,在《自传》中他曾专门谈到克留耶夫等人对他的影响。

所谓现代观念,在此指现代人所具有的思想与艺术观点,它主要包括两个方面。

一是指现代派的某些思想和艺术观念。当叶赛宁于1912年到莫斯科、1915年赴彼得堡时,正值俄国文坛上现代派盛行,王守仁指出:“叶赛宁在彼得堡期间,正值文学界存在着诸如象征派、阿克梅派、未来派、新民粹派等各种文学流派,他们都各自对叶赛宁发生过无形的影响。”其中象征派对他影响最大。梅列日科夫斯基在其《论现代俄国文学衰落的原因及新流派》一文中确立了该派的三个主要因素:“神秘的内容、象征和感受性的扩充。”不过,他也强调:“象征应该从现实深处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如果每一个作者不是为了表达某种思想去艺术地构思出它,那它就会成为一种僵死的寓体。”别雷也指出:“艺术是以现实作为基础的,在现实与艺术的关系上,现实仿佛是艺术的养料,没有它就不可能有艺术的存在。”带有浓厚原始特点的叶赛宁,选择性地吸收了象征派的重视象征、强调技巧、注重扩大感受性以及注重艺术与现实的关系等特点,并在《我的小传》中指出:“当代诗人之中,我最喜欢的是勃洛克、别内依(即别雷——引者)和克留耶夫。别内依在形式方面给了我许多帮助,而勃洛克和克留耶夫教会了我怎样抒情。”阿格诺索夫等指出,其中,勃洛克对他影响最大:“叶赛宁在整个创作生涯中始终没有离开过勃洛克的形象。”“意象派”也对他有一定的影响,他曾一度成为该派的领袖,他充分吸收了该派重视意象、善于营造奇特意象的特点。

现代观念还包括领一时风气之先的社会思潮,其中尤为突出的是风行世界的对现代社会中人的复杂性、心灵的矛盾性的剖析,对人自身的地位、价值、意义的探讨。

接受现代观念后,原始思维往往与之产生必然的矛盾与冲突,以致叶赛宁曾一度试图摆脱原始思维的影响,尤其是“美”小组的影响,他说:“1913—1915年,我周旋于其中的那个文学界的情绪同我外祖父和外祖母所处的那个时代几乎是一样的。所以,我在诗中便接受它们并津津乐道。现在,我正拼命地摆脱它们。”但不久,叶赛宁便以自己独特的个性气质,把原始思维与现代观念有机地融合起来,形成了独具魅力的艺术风格,在内容与形式方面均有明显的特征。

在内容上,主要表现为下述三个方面。

一是强烈的生命意识。生命意识是指在万物有生观基础上形成的对生命的热爱,并因之而产生死亡意识、孤独意识、悲剧意识,对生命问题进行哲理性思索。

原始思维有着突出的万物有生观,认为人不过是万物之一,万事万物平等而沟通,象征派也强调人与自然的“应和”,这样,叶赛宁就形成了自己的“万物有生观”。在《玛丽亚的钥匙》(1918)一文中,他强调:“一切来源于树木——这就是我们人民的思想哲学。”树木是永恒的,是生命的象征。不仅是树木,大自然的一切都有生命,都是诗人的朋友,如《我是牧人;我的宫殿……》:

母牛同我侃侃谈心,用点头示意的语言。一片芬芳的阔叶树林,用树枝唤我来到河边。(顾蕴璞译)

俄国学者彼得·奥列申指出:“叶赛宁在他的诗歌里将自己洒向整个俄罗斯大自然,同它溶为一体了。”这样,正如陈际衡所说的那样:“在叶赛宁的诗中,不仅花草虫鸟、风霜雪月都有了思想和感情,而且声光色味也都具备了肉体和灵魂,不仅空间成了生命的有形,而且时间也成了有形的生命。”因此,他对世间的万事万物充满了一种兄弟姊妹的热爱。他爱花草树木,不仅因为它们充满生命,也因为“我们都是蓝色苹果园的苹果和樱桃”。他也爱各种动物:“我是动物的亲密朋友,每句诗能医治它们的心灵。”(《我不打算欺骗自己》)

很少有人能像叶赛宁这样,充满真情、感人至深、生动灵活地描写动物。他为数九隆冬里在窗下避风、又冻又饿的麻雀叹息,如《寒冬在歌唱,又像在呼寻……》:

寒冬在歌唱,又像在呼寻,毛茸茸的针叶林松涛齐鸣,奏着催眠小调。四周一片灰暗的浓云,仿佛带着深深的愁闷向着远方飞飘。风雪犹如丝绸的地毯,把整个院子铺得满满,仍冷得令人难熬。一群贪玩的家雀飞来,宛如孤苦伶仃的小孩,在窗前紧相偎靠。这些小鸟都快冻僵了,又是饥饿,又是疲劳,更紧地挤在一起。风雪却仍在怒呼狂喊,频频叩击护窗的吊板,越发地撒着怒气。在那结着薄冰的窗前,温柔的小鸟昏昏欲眠,听着雪风的呼啸。小鸟们做起了一个梦:眼前是明媚的春美人,浴着太阳的微笑。(顾蕴璞译)

在《母牛》一诗中,他以深挚的同情描写了一条“牙已脱光”、牛崽被人夺走、自己也即将被送进屠宰场的母牛的悲惨命运:

它年老体衰,牙已脱光,岁月的圈痕刻满了双角。在轮作地的田垅上,牧人的鞭打粗鲁而凶暴。它对喧闹已感到心烦,老鼠在墙角挠个不住。它正愁戚戚地思念,那只四蹄雪白的小牛犊。不把娇儿还给亲娘,生养的初欢就毫无意义。在白杨树下的木桩上,微风吹拂着小牛的毛皮。不用多久,当荞麦飘香,它也将有小牛一样的遭遇,绳索也会套在它的脖子上,然后便会在屠宰场死去。它痛苦,悲伤,瘦骨嶙峋,把双角刺进土地……它梦见了白闪闪的树林,和牧场的芳草萋萋。(曾思艺译)

他那极其著名、众所周知的《狗之歌》更是洋溢着人性光辉的典范之作:

清晨,在黑麦秆搭成的狗窝里,在一排金灿灿的蒲席上,母狗生下了七只幼儿,七只小狗全都毛色棕黄。从早到晚母狗都在把它们亲舔,用舌头一一把它们全身清洗。在它那暖乎乎的肚皮下面,淌流着融雪般的一股股乳汁。可到了傍晚,当鸡群纷纷蹲上了炉台,走出了满脸愁云的主人,七只小狗全都装进了麻袋。母狗飞跑过一个个雪堆,紧紧追踪着自己的主人……而那还没有结冰的河水就这样久久、久久地颤漾着波纹。当它踉踉跄跄往回走,边走边舔着两肋的热汗,屋顶上空的新月一钩,它也看成了自己的小小心肝。它凝神望着幽蓝的高空,悲戚戚地大声哀号,纤纤月牙溜下天穹,躲进山丘后田野的怀抱。当人们嘲笑地向它投掷石头,它却无声地接受,当作奖赏,只是眼中潸潸泪流,仿若一颗颗金星洒落在雪地上。(曾思艺译)

这首诗生动、形象、深刻地描写了母爱:母狗对小狗崽的关爱。它在小狗被贫穷的主人装进麻袋带到河边去的一路飞跑追踪,小狗被扔进河里后它久久凝望着,内心像河水一样震颤;它是如此深爱、想念它的幼子,以致天上的月牙都被它看成了自己的小狗。结尾尤其深刻:无知、愚昧的人们,不懂得母爱的伟大、母亲失去子女的深重悲伤,反而嘲笑地向它扔石头!人们的麻木、无情加倍反衬出母狗母爱的伟大及其悲伤的深重。无怪乎高尔基在《谢尔盖·叶赛宁》一文中回忆20世纪20年代初在一次同诗人的会见时听叶赛宁朗诵这首诗的情景,给予了如此之高的评价:“在我看来,在俄罗斯文学中,他是头一个如此巧妙地而且以如此真挚的爱来描写动物的。”“听过这些诗句,我不由得想到,谢尔盖·叶赛宁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大自然专门为了诗歌、为了表达无尽的‘田野的哀愁’、为了表达对世上一切动物的爱和恻隐之心而创造的一个器官,而这种恻隐之心比其他一切都与人更为相称。”

对生命、对万物的热爱,使诗人珍惜生命,恐惧死亡,产生了强烈的死亡意识。诗人经常思索生与死的问题。他感叹人生的无常就像水滴一样,如《水滴》:

珍珠般的水滴啊,绚丽的水滴,你们披着金色的阳光多么漂亮,可在悲秋的时节,凄凄的水滴,你们洒落在湿窗上又何等悲凉。(顾蕴璞译)

进而感叹时序易变、人生短暂,如《金色的丛林不再说话了》写道:“世人都是过客,去了又来,再辞别家门。”《我们如今一个一个离去》感叹:“我们如今一个一个离去,去到平静和美满的国度。”他感到更可怕的是“人活在世上,生命难再”,“过去的一切永无法挽回”,而自然年轻、永恒一如既往,在《我又回这里我的老家……》一诗里他温柔而又忧伤地写道:

我又回这里我的老家,我的故乡,你沉思而温柔!冥冥的黄昏满头卷发,在山后挥动着雪白的大手。阴晦的日子两鬓斑白,从身旁飘过,披头散发,夜晚的哀愁频频袭来,搅得我心波平静不下。在个个教堂头颅的圆顶,晚霞投下了更低的光芒。往昔曾一起欢娱的朋友们,我再也见不着你们的脸庞。年光沉入了忘怀的大海,你们也跟随它不知去向,只有那一泓清清的流水,依旧在鼓翼的风车下哗哗喧响。我常常全身被暮色笼罩,耳听着香蒲折裂的声音,朝烟雾缭绕的大地祝祷一去不返的遥远的旅人。(顾蕴璞译)

生命不仅短暂,还那样脆弱、孤苦、无助,以致诗人产生了孤独意识:“我在人们中间没有友谊,我已向另一王国归顺。”(《我不打算欺骗自己》)这再加上现实生活中新与旧、进步与落后的冲突,引发了诗人心灵的分裂,使他具有浓厚的生命悲剧意识。这种生命的悲剧意识,在诗中往往通过人的精神世界中矛盾对立的心理——欢乐和悲伤、爱情和失恋、生存的幸福与死亡的恐惧等永恒的斗争表现出来。抒情心理长诗《黑影人》一向被认为是诗人创作中揭示其内心斗争悲剧性的一部最深刻的作品,早已众所周知,兹不赘述。《我不悔恨、呼唤和哭泣……》一诗,紧紧抓住内心的激烈搏斗,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忧伤与欣慰、挚爱与憾恨、负疚与留恋、追悔与期望等矛盾交织,体现了强烈的生命悲剧意识与隽永的生活哲理:

我不悔恨、呼唤和哭泣,一切会消逝,如苹果树的烟花,金秋的衰色在笼罩着我,我不再有芳春的年华。我这被寒意袭过的心哪,如今你不会再激越地跳**,白桦花布编织的国家啊,你不再引诱我去赤脚游逛。流浪汉的心魂哪,你越来越少点燃起我口中语言的烈焰。啊,我失却了的清新、狂暴的眼神和潮样的情感!生活啊,如今是我倦于希望了,还是你只是我的一场春梦?仿佛在那回音尤响的春晨我骑匹玫瑰色骏马在驰骋。在世间我们谁都要枯朽,黄铜色败叶悄然落下枫树……生生不息的天下万物啊,愿你们永远地美好幸福。(顾蕴璞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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