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社会走出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节选)[1]
一、历史舞台上的“人民教育家”
1。一个真实的场面
1936年7月11日,早点时间刚过,在香港九龙太子道208号一间陈设简陋的寓所里,一位客居在此的学者正在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出洋行装,一边与身旁的两位小男孩交谈着什么。
“笃!笃!笃!”一阵很有礼貌的敲门声传来。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忙着跑去打开门。
“哈哈,嘉骅、嘉骝,你们又在这里缠着伯伯讲什么故事,是不是?”来人是一位年轻的记者。
那位学者这时才抬起头,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整了整自己身着的白绸长衫,朝年轻的记者笑了笑,打着手势招呼来人坐下,嘴里却忙不迭地解释:“哪里,哪里,我正感谢着他们哥俩哩。要不是他们帮我剪的剪、贴的贴,我哪能在昨天完成这出国前顶可纪念的一件事呢!”说着,他随手拿起饭桌上一叠剪贴齐整的书稿递给记者:“是不是韬奋先生让你来取这个?多亏了他的两位公子,是他们所流的汗和他们父亲的鼓励,才让我这第五本诗歌集赶在出国前编成!”
“呵,”年轻的记者忙说,“邹先生正赶着发新闻稿。这诗稿让嘉骅哥俩带给他们父亲吧。我是代表《生活日报》社特来采访先生您的,想请您将这次出洋的目的、任务作点说明。”
“是这样……那好吧。嘉骅、嘉骝,那就请你们把它带去。”那位学者说着,即转身将诗稿交给那个叫嘉骅的小朋友,并顺手摸了摸小哥俩的头,和蔼地说:“请转告你们的父亲,就说我讲的,他太忙了,我上船时请他不必来送了。出国后我会给他来信的。嗯,伯伯也一定要给你们寄最好看的外国明信片,好吧?”
待小哥俩出门后,那位学者转过身来对记者说:“这一个国际新教育集会……”刚说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忙从靠窗口的茶几上取过一把“苍梧扇”向对方递去。这把扇子还是他前不久在广西宣传普及教育时,花了五个铜板买来的。当记者以“天不太热”推谢后,他接着说下去:“……与普通国际教育会议不同,它系国际上对教育有一种新的信念的人的研究与交换意见的机关。他们认定教育是创造世界的一种工具,每年的集会是讨论当前世界上的一切实践的问题,一个新的教育者应如何用教育的工具去改变现实,创造新世界向前发展的条件。故在这一会议中,一切有关世界的大势的问题无不谈到,并不限于狭隘的教育。”
说到这里,记者乘隙插问了一句:“先生您有无具体提案?”
“有的。不过,我特别注意的是向国际报告中国的现状,中国大众文化运动,救亡运动现阶段的实况以及中国大众当前英勇斗争的事实。我要藉此次国际会议,粉碎日本帝国主义者国际间的武断宣传,让世界公正的人士,明了中国的一切。自然,我也要报告中国的新教育者,如何的在艰难困苦中,用教育的工具,改造中国的实践。我除开准备提出太平洋集体安全一个问题供大会讨论外,其他的问题,等大家听了我的报告后,有意见发表时,再临时灵活的作议案提出讨论。”
为了让记者了解到这次出洋旅行的大致行程,那位学者接着告诉对方,大会开会的时间定为两周,但自己只能在伦敦逗留一周,以后准备作世界旅行,先访英、法、德、意、土、苏联等国家,然后再去美国,为时共约半年……不过,我以为要救亡,必要抵抗。抵抗就要有比敌人更大的力量,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这大的力量从哪里来呢?自然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是全国不想做亡国奴的人在救亡上联合起来,那就造成了这力量。所以我们要提出联合战线来,并且认联合战线是当前救亡的唯一方策。这是没有疑问的。停了一会儿,那学者又笑着说,“我还有点补充,联合战线也就是缩短战线,是把自己内部的矛盾消除,使过去在政治上有怨仇的人,甚至汉奸,都给他们一个悔过回头的机会,减少敌人几千几万的队伍,增强自己方面几千几万的队伍。”
“怎样使过去在政治上有怨仇的人都来参加呢?何况……”
显然对记者要问的问题已成竹在胸,不待记者将所问的问题加以任何补充性说明,那学者即应声答话:“联合战线自然是把过去有仇有怨的人拉拢来,大家共同对付强盗,如果本是志同道合的人,那还要谈什么联合。对过去政治上有怨仇的人,是不算过去的烂账,只问现在你肯干不肯干。”
“那么依先生之见,联合战线目前应该在政治上怎样开展?”
短暂的沉默后,只见那学者以自己往常演讲的惯用手势,向记者掰算着自己的指头:“自然我们不能忽视目前中国三大实力系统:南京国民政府的200万大军、西南及红军。这三大实力联合起来,已经超过日本的军力,这里有现成的武力300万,其他的经济力也抵得过。不仅这三大实力合拢起来已很有可观,还有民众呀!这三种系统实力都开放民众运动,那还了得,中国救亡阵线的伟大,要惊耀世界。”
谈到这里,两人都异常兴奋起来,仿佛看到了团结起来的中华民族那排山倒海的抗战力量。这时记者又不无担心地问道:“要怎样才能使这三方面拉手呢?”
“这三方面不拉手,来互相抵消自己的实力,那只是大家倒霉,当亡国奴的一条路。要怎样才能使他们拉手呢?要人民出来作发起人,公正的、无党无派的人出来作和事佬,自己要任劳任怨,不顾一切出来发起这三方面拉手!”
听到这里,记者不由得用敬佩的目光凝视着对方,心里在想,这哪里像一个从事教育的学者说的话,那些所谓政治家们,如果有这样的政治眼光和胸襟,那我们中国的事就要好办得多。于是顺着对方的思路问了一句,“先生愿意出来作一个发起人吗?”
“可以!”对方毫无推谦之意,“现在不能只图个人清高,不能闭着眼睛不管事了。不出头说话,那怎么办!不过,这要具体的谈,说来话长,以后再谈罢!”
记者接着转换了一个问话的角度:“在联合战线结合时,有人主张打开大门,先生以为怎样?”
“这与以上说的相同,自然不能再关闭救亡的大门,不过打开大门的解释,应该是打开战场上的门,不是开门同居。任何人要参加到战场上来,不要拒绝它。又好比一个船在海中风平浪静时,不管你是主张新文学的一派,我是要保全国语、方块字的一派,大家夹七夹八,但这船遇盗了,主张新文字也好,方块字也好,大家必须联合起来打退强盗再说。你不能因为他主张方块字而把他推开,取消他加入打强盗的资格!过去的关门主义,实在是一大错误。现在不仅要打开门,还不能关一半开一半。要全部打开,一切想上战场的人都来。”
记者想了想,接着问道:“依先生之见,联合战线对于战友间的态度应该怎样?”
“呵,诚意!”那学者毫不思索地回答,“做朋友最要紧的是诚意,联合战线最不可少的是诚意。联合战线不能有阴谋,不能有其他不纯正的野心!有人怀疑联合战线的时间,那真是太近视,抗日哪里就是一年两年的事,联合战线也决不是一时的苟合,是有着相当的时间呀!并且打退了日本,民族解放还有事做,还需要联合,共同携手的日子还久得很呀!”
谈到这里,记者看了一下表,见两人的谈话已超过了20多分钟,赶紧起身,不无歉意地说:“对不起,耽搁了先生您不少时间。出国要用的东西还没有准备好吧?”
“哦,哈哈。我是一个去看看世界的大孩子,哪有那么多东西好准备的。”
“先生您过谦了……那好,祝您一路平安,满载而归了!”
握手告别时,记者恳切地表示:“本报将陆续登载先生在国外的消息。”
“谢谢,谢谢。我十分乐意接受贵报的深情厚谊。请你向邹先生问好,并请转告,我一定将这次出国后的一切文字交贵报先为发表。”
……
当日下午,正当这位学者登上港英航线的“哥夫”号远洋客轮时,奔跑叫卖在香港的大街小巷的报童们,手中挥舞着油墨尚未干好的由邹韬奋先生创办的《生活日报》,上面以《大众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今日出国》的标题,详细介绍了前述的谈话内容及该报记者的采访经过。45天之后,即1936年8月25日,远在大洋彼岸的法国巴黎,由吴玉章先生主编的、主要用来在海外从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宣传工作的《救国时报》,对上述报道的内容,作了全文转载。所不同的是,标题已改作《教育家陶行知先生谈:南京若与红军携手,救亡实力大有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