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意象独特新奇的创造性也具有突出的审美价值。李贺是诗史上最富创造力的诗人,被称为“诗鬼”,其诗歌意象的新奇怪谲堪称无匹。他形容音乐的美妙犹如“昆山玉碎凤凰叫”,感动得“老鱼跳波瘦蛟舞”,甚至把女娲所补的天空震裂,“石破天惊逗秋雨”;他渲染帝王的威严仅“秦王骑虎游太极,剑光照空天自碧”一句,就超过了所有相同内容的诗歌表现;他描绘清冷的月色,说“玉兔寒蟾泣天色”;他想象在天上俯视人间:“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这种独特的感受和描绘使得李贺的作品在唐代诗人众多、佳作如云的背景中仍然可以独树一帜,给读者以深刻印象。
李贺的诗歌意象使我们更真切地感到独创性之可贵。如何判断一个意象、一部作品的独创或模仿呢?林黛玉曾将贾宝玉的“红绡帐里,公子情深”改为“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她认为前者是俗滥的套语,后者是即景生情的真切体验。但这一结论从何得来呢?这两个疑问正引出了艺术欣赏中一个重要的原则——实践性。只有在长期的赏析实践中,在大量的经验积累中才能培育出较强的敏感性与鉴赏力。“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这是我国古代文学理论体系的奠基人刘勰在一千五百多年前就得出的结论。
意象美的另一个来源是鲜明的个性特质。优秀的诗人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生活,追寻只属于自己的体验,并将自己的精神印记深深地镌刻在诗歌意象之中。这种可贵的个性特质不仅是艺术形象独特鲜活、艺术世界缤纷多姿的前提,而且也是艺术家心理世界的深入展现。只有如此,我们才能面对一颗完整的心灵,而不只是一些思想的片断、感情的飞絮。请看李白诗中经常出现的意象: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逍遥自在的大鹏,滔滔不息的江河,**的飞流瀑布,这些意象不正是诗人狂放清高、不受羁绊的个性表征吗?从中不难看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李白式的轻蔑与高傲。正是这些个性特质使我们有可能探视到李白的内心世界,千百年后还能够在赏析中进行心灵的交谈。
2。意境美
意境由意象构成,意境美与意象美也就具有相同的一面。例如,意境也追求创造性和个性,毛泽东的精神个性是举世皆知的。他宏伟的志向、崇高的情操、博大的胸怀、豪爽的性情、乐观的天性等精神特质使他的诗歌境界别具风采: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从这些诗句我们可以领略毛诗的独特魅力:其意象崇高壮伟、生机勃发;其气势磅礴浩**、辽阔恢宏;其立意高远深邃、雄浑博大;其情思奋发昂扬、英武豪迈。毛诗的意境正由此合成。
意境之美还有不同于意象之美的另一方面。意境是若干意象组合的艺术氛围。它融情、理、形、神于一体,创造出更广阔的审美空间,因而比意象更能诱发读者的想象、激活读者的生命体验。古人追求的“象外之象”“境外之境”,就是要在有限的具象中寄寓无限的想象。与意象美相比,意境美更能体现这种有无相生、实虚妙合、情景交融的诗歌特质。例如: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些诗句的共同之处在于情景、今昔、有无、时空的虚实结合。在欣赏的时候要注意诗句中实者多是景与象,虚者则是情与意。意境正由这两者交汇构成。
3。情志美
“情志”是思想与感情的合称。诗歌中的思想志趣与感情体验往往是难以分割的整体。爱国精神、人生理想、忧患意识、仁爱胸怀、高雅情趣也往往聚焦于真善美的人格追求,伴随着真挚、强烈、深沉的情感体验升华于诗中。所以,情志之美更集中地表现为人格之美。西方大诗人歌德“在艺术和诗里,人格就是一切”的论断是非常正确的。我国最早的大诗人屈原,不仅用自己伟大且艰辛的生命历程创造中华民族最崇高的人格楷模,同时也用诗歌展示了他光耀千古的心灵之美,开启了中国诗歌的辉煌序幕。他以“独立不迁”“上下求索”“九死未悔”“好修为常”的人格理想为底蕴,或寓意于美人香草,或寄情于神话传说,或直陈胸臆怀抱。诸如“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等名句至今传唱世间。
杜甫的伟大人格更多地表现为对国家、人民的深爱与忧思:“济时敢爱死,寂寞壮心惊”“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等诗句中人民的苦难、国家的安危、时势的艰难一以贯之地萦绕在杜甫心间,形成杜诗沉郁悲怆的主旋律。
在陆游的诗歌中,爱国**映射着最夺目的人格光辉:“位卑未敢忘忧国”“一身报国有万死”“枕上屡挥忧国泪”“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胡未灭,鬓先秋。谁料此生,心在天山,身老沧州”“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近代诗人梁启超“亘古男儿一放翁”的盛赞正是基于陆游这种忠贞不渝的爱国**。
真挚、强烈与深沉是诗歌感情美的基本品性。苏东坡说:“诗从肺腑出,出则愁肺腑,有如黄河鱼,出膏以自煮。”由此诗可见,生活体验的矿料在生命心血的冶炼中才能凝结成真情与真诗。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和做作是丝毫也不可能打动人的。
读者如何判断感情的真挚与否呢?一般而论,真挚的感情来自作者真实的生活体验,同时也被读者赋予了特定的道德评判。西方有句谚语:少女可以哭诉失去的爱情,吝啬鬼不能哭诉失去的金钱。前者属于纯洁、真挚、刻骨铭心的感情体验可以入诗,不但富于美感,还能令人同情;后者感情低俗不堪,只能引人发笑。白居易“虐人害物即豺狼”一类感情是真挚的,因为他目睹了“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的苛行暴政,体验了人民的悲惨境遇,感情真挚,能够引起共鸣。他的“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流露了封建士大夫的所谓风雅意趣,与“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相比格调不高难称真挚,因此即使是同一个人的作品,由于情感投入的不同,艺术水准也会有高下之分。
诗人的感情大都是强烈的。郭沫若的早期诗作中总是奔涌着一种火山爆发式的**。以《凤凰涅槃》为例,无论是神奇的想象、大胆的夸张,还是铿锵激越的节奏、自由奔放的章法句式,显然都是由强烈的感情冲动所酿成的。必须指出:所谓强烈主要是就感情活动的力度程度而言,并非单指感情的表现方式。有力度的感情也可以委婉地传达出来。
(四)把握作品的风格特色与艺术技巧
如总论所述,风格是通过作品内容、形式所呈现的创作个性。刘勰说:“人心不同,其异如面。”风格就是作品的精神面貌。透过风格,可以探索作家的思想、感情、意趣等内心世界。因此,对风格的把握不同于对意象情志的感受理解。它具有明显的综合性、深入性和评判性等特点。在欣赏和分析的具体进程中,只有了解了作品的风格特色与表现技巧之得失,才能得出全面的结论,作出最终的评价。
诗歌风格的审美特色可以从两个层面区分:就其一般而言,阳刚的壮美、阴柔的优美这两个最基本的审美范畴被古代文论家分为绮丽、雄奇、自然等诸多类型;就其特殊性而言,在同一类型中每一位诗人或每一篇作品又可能显示不同的个性。古代诗论中所谓“气象”,就是指在风格中显现的精神个性。
列举常见的诗歌风格类型如下:
1。含蓄与婉转
含蓄与婉转密切相关。含蓄的效果大都通过婉转的手段实现。广义的含蓄是艺术表现的通则,作为风格的含蓄是指因表现的节制、曲折、隐蔽、简约而留给读者的启发暗示和想象空间。
古人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言有尽而意无穷”,正道出了含蓄的特色。前论李商隐《龙池》对唐玄宗的讽刺就含而不露。清人吴乔提出过“文出正面,诗出侧面”的主张。“薛王沉醉寿王醒”就属侧面的婉转表达。再如杜甫的《月夜》和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异曲同工,都是含蓄婉转的名篇。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两首诗都抒发对远方妻子的思念,写的却都是妻子对自己的怀想,并且均以对团聚情景的想象结尾,酿造出一种曲终音绕的悠长韵味。
2。直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