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看么?”崔玦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反正,你胆子不小。”
二人再无多言,各自披上厚重的大氅,一前一后朝栖霞苑行去。
还未真正踏入厉斩红所居的院落,那冲天的血腥气已扑面而来。宫瑶脚步一顿,怔然望向院内。
只见数十名小太监,无声无息地跪了满院,他们的头颅已与身体分离,四散滚落在被染成褐红色的地上,睁着空洞的双眼。浓稠的血液尚未凝固,兀自汩汩地从断颈处涌出,蜿蜒流淌,竟将周遭扫积起来的雪堆都灼熔出深深的沟壑,蒸腾起阵阵温热的白气。
江望舒就跪在这片血腥屠场的最末端,背脊挺得异样笔直,正对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脸上血色尽失。
在她身后,还僵立着三人,正是面色惨白如纸、浑身瑟瑟发抖的苏棠,以及勉强支撑、却同样惊惧难抑的厉斩红与谢明琼。
宫瑶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就在那柄沉厚铡刀即将再次落下、触及江望舒纤细脖颈的前一刹,扬声道:“住手。”
执刑的番子动作一顿,看向崔玦。崔玦目光微闪,略一颔首。
江望舒跪得端正,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剧烈发抖。
宫瑶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迫使自己保持平静:“为什么要这样选?”
江望舒恍惚的神思因这熟悉的声音聚拢,她愣愣地看着宫瑶,像是才认出她来,紧接着,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可出口的语调却仍是记忆中那般温柔:“太后……太后控制了我母亲和妹妹……我别无选择…”
宫瑶蓦然回首,看向缓步走来的崔玦。他玄色大氅的毛领沾着点点雪沫,面容沉静,对此并无丝毫异色。
显然,他早已洞悉。
她瞬间明了,这是太后的阳谋。
成了,可拖住崔玦步伐。
败了,也不过是几条无足轻重的人命,无关痛痒。
崔玦垂眸,目光淡漠地落在江望舒的脸上,声音平直地陈述:“你母亲与妹妹,早在你被送入宫中后不久,便被你那嗜赌成性的父亲卖入了京郊最下等的窑子,不足半年,便已相继磋磨至死。尸身无人收敛,草席一卷,抛于乱葬岗。”
“……什……么?”一直冷静作证、冷静面对计谋失败、甚至冷静目睹数十人顷刻间身首异处都未曾失态的江望舒,在这一刻,瞳孔骤然扩散,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她仰起头,喉咙里发出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继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
崔玦不再看她,伸手将蹲着的宫瑶扶起,微凉而修长的手指如那夜一般,轻轻覆上了她的双眼。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宫瑶只听见铡刀沉重的破风声,压过颈椎时令人牙酸的闷响,以及身后苏棠骤然拔高的惊恐尖叫。
再睁眼时,江望舒的尸身已不知被拖至何处,院里零散的,只剩下那些小太监们支离破碎的躯体和滚落四处的头颅。
这是看管不力,纵容内鬼的惩戒。
既然无法立刻分辨谁是太后的眼线,那便宁错杀,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