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三日,谢告禅像之前那般昼夜守在谢念身边,擦拭身体,喂药,替他擦去唇边药渍,再将饴糖喂到他口中。
谢念意识时常混沌,偶尔清醒。
他身上忽冷忽热的,上一秒还好像身处万里冰原之中,下一秒就倏然坠向极温地狱,四肢百骸都仿佛有蚂蚁爬过,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有时候都感觉意识即将要滑向深不见底地另一端了,又会有人以温柔但不容拒绝的力道往他嘴里喂药,汤药酸苦浓郁,谢念抗拒得要命,喂药过程中大半都洒到了身上,于是衣裳便会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谢念委屈涌上心头,就更想哭了。
每当这种时候,就会有什么贴上他发红的眼尾,微凉柔软,替他一点点拭去眼角的泪。
折腾完这一通后,谢念通常也就没什么力气再挣扎,筋疲力尽地睡过去了。
这次醒来是在半夜。
谢念睁眼,盯着面前的房梁。
月色朦胧,透过窗棂被切割成无数份,在地砖上流淌着银白的光。
身上已经没了那种黏糊糊的触感,变得清爽干燥。谢念手指微微动了下,立即惊醒了旁边之人。
谢告禅攥住谢念的手指,定定注视着他:“醒了?”
谢告禅替谢念找来靠枕,让谢念上半身能靠在上面,又将滑落下去的被褥向上压了压,防止寒风从空隙中钻进去。
他低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念没有第一时间答话,只是一瞬不眨地盯着谢告禅看了许久,久到谢告禅以为谢念是不是烧出了什么问题,刚要起身去喊太医,就听见谢念轻声开口。
“……皇兄?”
谢告禅动作一顿。
他重新坐回床榻边,握着谢念的手,轻一下重一下地摩挲着谢念的手背:“嗯。我在。”
谢念怔怔望着,有些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轻轻伸出手,蜻蜓点水般碰了下谢告禅的脸侧。
微凉,但是有温度。
“……不是梦吗?”谢念还有些恍惚,仍然不敢确认。
谢告禅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他攥紧谢念的手,声音低了下去:“不是梦。念念,看着我。”
手心传来源源不断的温度,炽热温度紧紧相贴,谢念定定看着谢告禅,心中某处像是莫名被打开了个口子,思念如洪水般倏然奔泻而出。
谢念鼻子一酸,眼底水雾瞬间上涌:“谢告禅……”
被大臣刁难时他没哭,被人群团团围住时他没哭,惠妃死时没哭,见到“谢告禅”尸体时也没哭。
直到谢告禅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后,谢念反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声音颤抖得厉害,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下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还以为,还以为要再也见不到你了……”
站在玉寒池边的时候,他当真以为是国师的预言再次灵验,当真以为自己克死了谢告禅。
原来皇兄没死。
原来自己没有害死皇兄。
谢告禅将人紧紧搂在怀中,轻轻拍他的背:“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积压多日的情绪骤然爆发,谢念哭得不成样子,一会儿说自己杀了人,一会儿说惠妃也死了,说得颠三倒四不成字句,谢告禅却全听懂了,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谢念的背,说“没关系”。
像是久在大海中飘荡的小船终于找到了锚,那种自心底油然而生的不安感终于彻底消除,谢念紧紧抓着谢告禅的衣角,断断续续说着这些天经历的事情。
谢告禅安静听着,偶尔替谢念擦去眼尾的泪。
不知过了多久,谢念心绪才慢慢恢复平静,后知后觉感到了一点尴尬,抿了抿唇,自己用手背擦掉了脸上的泪。
谢告禅低头看向他:“怎么了?”
谢念垂眼,声线里还带着不甚明显的鼻音:“……有点丢脸。”
说着,谢念长长吐出一口气,偏过头,不肯去看谢告禅了。
谢告禅伸手,将他下巴抬起,轻声道:“在皇兄面前哭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