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松香别扭了两天,很快又恢复了活泼。她对素时倒是一如既往的友善,但对地锦,那些口味重些的玩笑却是再也没说过了。
不晓得地锦会不会觉得有些寂寞呢……素时有时会这样坏心眼地想着,偷偷瞄瞄地锦。当然,他总是面无表情的,不然就是深深低着头。
素时不知道地锦这副怯弱的模样是否与法力不济有关,不过这样想的倒也不止她一人。混得久了,相熟了,一日鱼丸偷喝了点桂花酒,便搭着地锦的肩膀,豪气干云地说:“你来做我小弟!不要怕!谁也不能欺负你!我的法力能镇住上仙!”
地锦可怜兮兮地睁着一双无辜黑眸,问道:“一白,你怎会有法力?”
素时把鱼丸揪过来,朝地锦一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她下手按了按鱼丸的睡穴,他很快安静下来,一脸呆滞,不久便昏昏睡去。隔日醒来,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三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郑城。
郑城的确是一座极大的城镇,气候温暖适宜,人流穿梭如织。他们的衣着、体态与谈吐,都是一派小富即安的兴荣模样。更稀奇的是,街头三三两两都是背着药箱的游医大夫,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几人商量了一下,便先行投宿,随后一同去找大夫。到得医馆他们才发现,郑城的医馆也是与众不同。偌大的馆内病人没有几个,却有数十医者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病情。
“王大夫,这老夫不同意……”
“何止不同意,简直就是放屁!”
“姜大夫,屁乃体内之气,焉有从口出之理?呵呵,你这方子开得是没错,只是口感甚差,只怕病人刚吃就吐……”
几个人都是乍见如此盛况,一时都有些茫然。那煎药的小童却是见怪不怪,招呼道:“几位都不是郑城之人吧?”
原来这些年,郑城出了一位大善人,出了不少银两,专给大夫行医。这世间的大夫倒是个两难的职业——追求悬壶济世吧,保管赔得**都不剩;追求发家致富吧,便要被人唾骂利欲熏心,都没脸去见老大张仲景。此处有富人散财,那便不用担心存身立命之事。因此无论真心向善或是沽名钓誉的,都蜂拥而来。
自然,郑大善人也有个怪癖,便是看重能治眼睛的大夫。不过他本人却没听说过有甚眼疾,此事便成了郑城的一桩无头公案。
素时心念微动,问那小童道:“郑大善人可是膝下无子?”
景止的故事里,郑家这一代的家主郑官人便是年约三十却膝下无子。不,他本有一个儿子的,却因为妻妾宅斗而失去了。那个孩子被遗弃在荒郊野外,被蛇妖们捡了去,取名阿俭。最终在人们的逼迫之下,他与心爱的佘小妹一同跳下山崖殉情自尽……
“姑娘这不是废话吗?”那小童翻个白眼道,“郑善人年二十,尚未娶妻,自然没有子嗣了。”
素时闻言一怔,敢情这位郑善人不是故事里的那一位郑官人。
小童觑她一眼,又凉凉道:“不过姑娘不必肖想了,郑城想嫁给郑善人的姑娘不知有多少,无论哪个郑善人都瞧不上呢。”
鱼丸一听脸就绿了,冲上去就要同他理论。素时却似不以为忤,笑盈盈地拦住鱼丸,对那小童客客气气地道:“那请问,贵医馆可有大夫能治雀蒙眼的?”
小童随手往后一指:“瞧眼睛啊?喏,这些都是。”
这一日,松香享受了便是在门派内也从未享受过的超高待遇。六个大夫围着她团团转,替她望、闻、问、切,开方子抓药。在六个老头的自我吹捧、彼此指责中,松香拿药方抓了药,晕乎乎地递给了那煎药的小童。
小童随手往旁边一放便要准备煎药,素时此刻却明眸流转,嫣然笑道:“我看书上说,渗透后再煎煮,药性更容易煎出来,这些药材是否要浸?那火候又如何控制,多久武火,多久文火?”
小童蒙了半日,反问道:“煎药就是煎药,哪有那么多规矩?”
素时摇头道:“书上说,花、草、叶浸的时间最短,根茎、种子、果实略长,矿石、甲壳最长。至于火候,急火为‘武火’,慢火为‘文火’。通常先武后文,药材不同,火候自也不同。”
小童还在发愣,却听后头的大夫哈哈大笑:“还不快同这位姑娘道歉,再谢谢人家?你煎药这些年也没个长进,还是稀里糊涂的。”
素时受了小童不甚情愿的致歉与致谢,方才笑道:“当不得,班门弄斧罢了。”她悄悄朝鱼丸挤了下眼睛,鱼丸便知道姐姐是在报刚才的一箭之仇了,捂着嘴偷笑起来。他就知道姐姐是个外柔内刚的,哪能被这小子欺负了去。她也不争辩,自有玲珑心思,令这小子赔了道歉还要赔上道谢,连本带着利……素时抬头看了下日头,辰光尚早。她便对三人道:“药材姑且煎着,我们先去打听一下镇郊荒野如何走吧?”
那脸色难看的小童闻言突然抬头,道:“你们是要去镇郊荒野吗?那最好雇个识路的人,那里地处偏僻,路不好走,还有蛇呢!”
“刚才还那么不客气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鱼丸嘀咕。
“我是说真的!”那小童居然急了,站起身道,“你们别走,我马上给你们找个向导过来!”说着连药炉都不顾了,起身便向外跑。过了一碗茶工夫,小童领着个人便急急跑回来,见素时几个都不见了,立刻就眼泪汪汪。医馆里的大夫探出头来,笑道:“呆子,又被骗了吧?人家在里头等你们呢!”
小童带来的引路人年纪四十许,却已鬓发斑白,腿也有些瘸。那小童怕素时等人不信,急急地说:“廖师傅是当年最厉害的捕蛇人,对那片地方极是熟悉的。你们随他一起去,一定平安顺利。”
鱼丸糗他:“你连煎药都不过尔尔,何况看人乎?”
小童气得直跺脚,脸涨得通红。素时看看廖师傅,他神色十分平和,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放在身侧,手臂上满是斑驳的陈年伤痕。见此番恐怕要白跑一趟,他倒也不恼,只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副药材来,坐到一旁自己安静地煎药。
“我们要去镇郊荒野的一处山峦。东南西面有下山的路,北面没有,只有一处悬崖。”素时道。
廖师傅想了一会儿,答了两个字:“去得。”
他宠辱不惊,沉默寡言,这倒是让素时心中生出了点好感。但他们没有立刻定下,出去又仔细打听了一番。听不少路人说起,这位廖师傅昔日的确是捕蛇人之首,对镇郊荒野也十分熟识。只是他年纪衰老,加上腿脚不便,渐渐被年轻人给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