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的风雨声夹杂着追兵的呼喝,如同催命符,一声声逼近,敲打着两人之间那薄如蝉翼的信任,也敲打着坚如寒冰的猜忌。篝火映着陆参商冷硬的侧影,也映着顾清淮惨淡的面容。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带来阵阵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
顾清淮看着陆参商持剑立于门侧的背影,紧绷如拉满的弓弦。那毫不掩饰的怀疑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
是了,她从未信过他。在她眼里,他始终是那个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仇敌之子。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可笑。
他确实有办法联系旧部。
东宫经营多年,纵使他如今落魄至此,总还有些埋得极深的暗桩,只需一个特殊的信号,或许就能换来一线生机。
联系他们。只需一声简单的呼唤,他就能脱离这泥沼般的困境,重新回到金碧辉煌的东宫。哪怕那东宫早已物是人非,他还是太子,至少名义上是。他还有翻盘的资本,还有复仇的机会。
这念头在脑中闪过,却很快被他更用力地掐灭。
为何不用。
因为不舍得。
为何在她转身将后背毫无防备地露给他时,他想的不是趁机夺剑制住她,不是呼救,而是,她若回头,看到他这般狼狈无助的模样,会不会……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门口那个清瘦而决绝的背影。风雨将她衣袂打湿,勾勒出坚韧的线条。她怀疑他,防备他,甚至可能真的会杀了他。可即便如此,一想到要就此斩断与她之间这最后一点扭曲而真实的联结,回到那孤寂的权欲之巅,一股巨大的,近乎窒息的空茫便攫住了他。
他竟离不得她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辛辣的嘲讽,让他恨不得将自己剜心剔骨。顾清淮,你当真是下贱到了极点。国仇家恨,储君之位,竟都比不上这个将你锁拿,折辱,视你如仇寇的女人的一丝侧目。
宁可被她锁拿,被她猜疑,宁可放弃一切,陪她在这荒山野岭逃亡,陪她承受这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困境,甚至可能一同赴死,也不愿就此断了这孽缘般的牵扯。
那金碧辉煌的东宫,那至高无上的储君之位,此刻想来,竟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寡淡得激不起半分留恋。反而这数月来的囚禁、折辱、纠缠,那些恨与痛、那些短暂虚幻的温存、那些身体深处无法启齿的牵绊,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牢牢缚住,甘之如饴。
他唾弃自己这不值钱的样子,简直下贱到了骨子里。
一声混合着巨大悲凉与自嘲的苦笑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咽下,化作一声压抑的闷咳。他蜷缩起身子,将额头抵在膝盖上,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入眼角那点不争气的湿热。
他缓缓抬起眼,透过朦胧的雨雾和跳跃的火光,看向门边那警惕的背影。她站在那里,如同风雨中一杆永不弯曲的青竹,独自面对着外界所有的凶险,也将所有的猜忌与冷酷,对准了他。
一股混合着绝望,不甘与病态眷恋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他想问她,若此刻他真能招来旧部,她会如何。是会毫不犹豫地一剑杀了他,还是,会有丝毫的迟疑。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陆参商似乎察觉到他异常的安静,微微侧过头,目光带着审视落在他颤抖的肩背上。她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剑,将注意力重新投向庙外。
风雨声中,追兵的脚步似乎已至庙门外不远。
顾清淮缓缓抬起头,脸上水痕纵横,分不清是雨是泪。他看着她紧绷的,随时准备迎敌的背影,心中那片荒芜的冻土竟奇异地生出一丝扭曲的暖意。
就这样吧。
若这真是绝路,能与她死在一处,似乎也没那么糟。
他极轻地,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那气息颤抖着,融入了潮湿寒冷的空气里。他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向她靠近了些许,不是寻求保护,而是一种无声的,绝望的陪伴。
锁链虽除,那无形的束缚,早已将他身心牢牢系于她一身。京城万里,不如她一个冷淡的回眸。
他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