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奇秀扫了一眼他藏在被子下的腿,咽了一口唾沫:“话是这么说,他们无端地把刘博士您牵扯进来,还不是因为找不到凶手?他们怀疑您是买凶杀人,为了撇清嫌疑,才故意让车把自己撞了。”
“岂有此理!我怎么会干这种事?”刘明愚怒道。
孙奇秀目光闪动:“接受调查的时候,您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刘明愚瞬间就明白了记者的意思。他收回了放在呼叫铃上的手,抚弄着被角,回答道:“他们一直问我和妻子的关系怎么样。”
“为什么问这个?”
“直到出事前,我们俩的关系都很糟糕。”
“听说林警官在走访时,对您的亲朋好友说,如果妻子死了,那么凶手肯定是丈夫。”
“我也听说了,他对挺多人都这么说的。”
“唉,那您这段时间真是不好过啊。”
刘明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垂目看着手中的旧书,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好在这本书给我带来了些许安慰。”
孙奇秀目光中满是好奇:“这书看起来有年头了啊。”
“这是1924年平文馆出版的诗选,《失落的珍珠》。译者金亿是金素月的老师,还在卷首以评论的形式介绍了他的诗。”
“是课本上的那个金素月吗?”孙奇秀的语气像是在说不可思议。
刘明愚翻开书,展示给他看:“当然是他。正好我手上有这本书,这段时间都在反复读它。”
孙奇秀从兜里掏出个小相机,问他:“我能给您拍张照吗?”
“没问题。”
按照记者的要求,刘明愚翻开《失落的珍珠》,装作在读书的样子。听着不断响起的快门声,他在心里默念着:“拜托了,一定要让凶手看到这篇报道。”
如果那人真的这么喜欢旧书,那么刘明愚把这本书说得像是自己的东西一样,无疑会激怒凶手。他曾经在呼吸可闻的距离面对过凶手的目光,感受过那冷酷的威逼。
此刻他虽然感到一丝畏惧,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得正面交手,打败他。”
这时护士走进病房,把孙奇秀赶了出去,不过他已经拍下了好几张照片。记者被护士拉着,还向刘明愚挥了挥手,让他放心。
《京民日报》上刊登了一张刘明愚躺在病**阅读《失落的珍珠》的照片,还发了一篇相关报道。报道的核心在于,尽管疑凶另有其人,但无能的警方却在怀疑唯一的幸存者刘明愚,并以此折磨他。不仅如此,文中还写了警方如何不顾主治医生的劝阻,频繁调查耽误治疗。
舆论的影响力立竿见影。这段时间从没露过面的刑警队负责人来到病房,向刘明愚道了歉。刘明愚表示没关系,拜托他们务必要抓住凶手。刑警队长说了好几遍明白明白,但刘明愚知道还是要靠自己。
“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此后,他就开启了收藏旧书一心成名的生活。出事之后,大家都很同情他,这也帮他拿到了教授的职位。其后的十五年间,他顶着教授的名头,到处上节目混了个脸儿熟。虽然有人指指点点,说他一门心思想出名,但为了揪出那个隐藏在人间某处的凶手,他依然挣扎着这样做。
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他知道—
“他一直在看着我。”
那人似乎对书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这种偏好并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隐藏起来或者消失。因此,刘明愚开始带着古旧书参加电视节目。有人说他就是个花架子假把式,说他身为教授却拼了老命只想上电视,各种负面评价纷至沓来,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只想着,那个猎手正通过电视看着自己。只要自己不停地出现在电视节目里,那人就必定会看下去。他想利用这点为妻女报仇。他的复仇之梦已经做了太久。终于,梦想成真的时刻已近在眼前。刘明愚任花洒喷出的水流冲刷着自己,他回想着过去种种,将纠结如乱麻的往事一一捋清。他忍耐了太久。他叹了一口气,流下泪来。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但就像一盏灯按下开关就会亮起来一样,只要想到那天,那些事就会无比真切地浮现在眼前,他反复咀嚼着这种痛苦。每当此时,他都会翻来覆去地想自己那天都做错了什么:如果他听了妻女的话,不去参加校长的寿宴;如果他看到前方事故后没有下车,直接换一条路走……那么妻子和女儿现在都还活着,自己的两条腿也完好无损。
妻子和女儿丢了性命,全因自己犯下的错误,想到这里,刘明愚紧紧握住拳头,像打沙袋似的不停捶打着自己的头。几年前失败过一次之后,凶手已杳然无踪,但现在他设下陷阱,必定能将那人引入彀中。
“这次不会错过了。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他终于被凉水浇透了,关上了花洒。耳边又回响起了十五年前听到过的那个声音,他喃喃自语着。
“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