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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神会早期史事及其在六祖门下的地位(第2页)

二、再到曹溪,未甘滞留

神会北归,是由于在曹溪机缘不契,并非只是为了“广其闻见”。那么神会北至何处呢?他原本来自玉泉,自然会再回到神秀门下。宗密云神会先在神秀门下三年,神秀奉敕入京时(700)才南依惠能,前文已辨其误,然其中亦可能包含着真实史料,即神秀入京时神会在其门下待了三年。神会幼时追随神秀,十三四岁时南下礼拜惠能,因机缘不契,旋即北归,其时为神功元年(697)或圣历元年(698),距神秀入京正三年左右。神秀入京时神会并未依教南下,因为他到过岭南,自觉再去无益,而是依然追随神秀到达西京长安,时年十七岁。《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载久视年中,则天召秀和尚入内,道俗问和尚去后依止何处,秀和尚云:“韶州有大善知识,元是东山忍大师付嘱,佛法尽在彼处。汝等诸人如有不能自决了者,向彼决疑,必是不可思议,即知佛法宗旨。”[15]可见其时神会亲闻法语,故记忆犹新。又载:

长安三年,秀和上在京城内登云花戒坛上,有纲律师、大仪律师,于大众中借问秀和上:“承闻达摩有一领袈裟相传付嘱,今在大禅师处不?”秀和上云:“黄梅忍大师传法袈裟,今见在韶州能禅师处。”秀和上在日,指第六代传法袈裟在韶州,口不自称为第六代数。[16]

这表明长安三年(703)时神会就在长安,且长期追随秀师。

神会到京后广学多闻,知见大增,或其习五经、寻庄老当于此时。二十二岁神龙元年(705)时于长安正式受戒。其时神会游学于两京一带,但因秀师在内供养,便有请益,亦多不便。神龙二年(706)秀师圆寂,神会自觉无可依止,追思秀师令从惠能受教之语,便于景龙初年(707)再次回到曹溪。

《宋高僧传》本传记载神会见六祖时问答之语与诸书所载皆异,且其说不似一个十四岁的小沙弥所言,其实这是神会复归曹溪时与六祖的问答。

《宋高僧传》云:

及见,能问会曰:“从何所来?”答曰:“无所从来。”能曰:“汝不归去?”答曰:“一无所归。”能曰:“汝太茫茫。”答曰:“身缘在路。”能曰:“由自未到。”答曰:“今已得到,且无滞留。”[17]

神会自云无所从来,一无所归,则不来不去,同乎如来。六祖恐其坠于虚寂,故云汝太茫茫,无立足处。会曰身缘在路,意为人身无常,流行不息,修行不已,何敢止足。祖曰你没个休歇处,是由未到曹溪,若到曹溪,万缘放下,一切自在。会答蒙师指授,今已得到曹溪,虽到而不敢滞留,若有滞留,即非得到。

经过数年的磨炼,神会已成熟起来,对佛法的理解亦非儿时所能比。故一经六祖点化,便顿明心要。神会之意,仍在于无住为本,故云无来无归,身缘在路。六祖欲令其更进一步,故暗示其只知无住,还是未到曹溪,若知自性本来是佛,便可任心自在,随处立足。神会于此有省,才知自性本然是佛,性本无住,由是真得无住。六祖见其已悟,故加以印可。

神会二至曹溪,似乎并未待至六祖去世才离开。僧传云其“居曹溪数载,后遍寻名迹”,实践了其“今已得到,且无滞留”的主张。对于神会后半生的经历及贡献,前人论之已详,但神会后人及近代胡适等对神会的贡献和地位多有夸大,直认为神会是六祖嫡传弟子,甚至是《坛经》作者[18],有违史实,不可不辨。神会后人尊之为七祖原不足怪,但其说未必出自六祖,亦未必得到南宗门下公认。关于神会为六祖嫡传的最重要的证据是所谓二十年预言。

据《敦煌新本六祖坛经》:

上座法海向前言:“大师,大师去后,衣法当付何人?”大师言:“法即付了,汝不须问。吾灭后二十余年,邪法缭乱,惑我宗旨。有人出来,不惜身命,定佛教是非,竖立宗旨,即是吾正法。衣不合传。”[19]

此二十年预言唯见于敦煌本《坛经》,其原型则是神会自造的四十年预言。

据《南阳和尚问答杂徵义》:

至先天二年八月三日,忽告门徒曰:“吾当大行矣。”弟子僧法海问曰(曰字衍)和上曰:“以后有相承者否?有此衣,何故不传?”和上谓曰:“汝今莫问,以后难起极盛,我缘此袈裟,几失身命,汝欲得知时,我灭度后四十年外,竖立宗者即是。”[20]

神会自以为是六祖嫡传,但却总是含糊其辞,不敢明说。“远法师问:‘能禅师已后,有传授人不?’答:‘有。’又问:‘传授者是谁?’和上答:‘已后应自知。’”[21]然其云“能禅师是的的相传付人。已下门徒道俗近有数万余人,无有一人敢滥开禅门。纵有一人得付嘱者,至今未说”[22],显然仍在强调代付一人的传统,明言六祖确有付嘱弟子,但又不直说是谁。而其更说“菩提达摩南宗一门,天下更无人解。若有解者,我终不说”[23],这就是说自己独得南宗法要,为六祖之嫡传,禅门之七祖,自有为天下学道者“定其旨见”的责任。

神会既暗示自己为传法弟子,又不敢公开说明,足表六祖在世时并未指定其为相承者,若六祖早已明言,神会又何必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由此也可推知四十年预言实是神会自作,若果出自六祖,其灭度四十年外当为天宝十二载(753),而其时神会被诬聚众,贬至弋阳,如何“竖立宗旨”?若神会之言为实,六祖其非妄语!神会滑台竖立宗旨明明在六祖卒后二十年,恐遭时人讥议,故意又推后二十年,足见其心虚。神会后人曲承其旨,将四十年改为二十年,又添枝加叶,更显其伪。如云所谓“邪法缭乱,惑我宗旨”,神秀及其门下所传虽与六祖所示有别,但仍是五祖所授之正法,安得谓之“邪法”!若云“邪法缭乱”,则六祖在世时北宗已经鼎盛一时,声势极大,其时六祖何不令人鸣鼓而攻之,却待二十年后神会之孤军奋战。若六祖实有此预言,神会门下又安敢加以改易,改四十年为二十年!实由当时神会本欲借此自高身价,又不敢公然道明,其门下知其心曲,特意改成二十年悬记,又伪作“大庾岭上,以网捕之”之说,以造成六祖当时便有意以神会为继承人的假象,可惜如此一改,颇有欲盖弥彰之嫌。试问神会可信,还是其后人可信,若神会可信,则其后人作假,若其后人可信,则神会妄语,自相矛盾,皆不足取。

宗宝本《坛经》记载六祖先天二年(713)七月唤大众告别,欲归新州,“法海等闻,悉皆涕泣,唯有神会,神情不动,亦无涕泣。师云:‘神会小师,却得善不善等,毁誉不动,哀乐不生,余者不得。数年山中,竟修何道!’”曹溪原本、敦煌本亦载此段,文字微有不同。似乎此乃诸本《坛经》皆载之定论,亦颇有学者以此为神会独得真传之证据。然《南阳和尚问答杂徵义》云六祖“至景云二年,忽命弟子玄楷、智本,遣于新州龙山故宅,建塔一所,至先天元年九月,从曹溪归至新州”[24],而诸本《坛经》皆云六祖于先天二年(713)七月与众告别,并赞神会得善不善等。试想既然神会先天元年(712)九月即从六祖归新州,又何来先天二年(713)七月告别之事?若云神会之说有误,六祖实于先天二年七月才归新州,那么既然神会其时有“神情不动”之异举,又如何妄称六祖先天元年九月已归新州呢?由此可知神会得善不善等之说纯属后人的编造,其说恰与神会自作六祖之传相矛盾,足见其伪。

神会云景云二年(711)造塔,先天元年九月归新州,唯《历代法宝记》从其说,而他书皆云先天元年造塔,先天二年七月告别,未知孰是。《曹溪大师别传》兼采二说,一边说“大师在日,景云二年,先于曹溪(当为新州)造龛塔”,且言“延和元年,大师归新州”,同乎神会,一边又说“后先天二年七月,廊宇犹未毕功,催令早了,吾当行矣”,又同乎《坛经》。关于造塔及归新州的时间并无作伪的必要,二说无论孰非,都是无心之误。

按说神会为六祖直传弟子,其说理当可信。然若依神会之说,则诸本《坛经》《祖堂集》《宋高僧传》《景德传灯录》等尽成误传。若神会之说为真,那么《坛经》所载六祖先天二年七月一日及八日所示法语岂非全属乌有!敦煌本《坛经》经过神会门下改订,若神会之说可信,则何不加以订正,尽除先天二年七月告别诸段呢?且《坛经》所记乃六祖大段法语,若非造作,实不易乖误。而神会记事甚简,唯言其时,易生差错。若《坛经》所记果系造作,这种编造又有何意义呢?莫非是神会门下为证明其独得善不善等而创设的又一故事吗?若果如此,其说见于敦煌本等诸本《坛经》,必然出现很早,其作者对神会之说不会一无所知,又何必与其说相矛盾呢?

因此更有可能是神会之说有误,《坛经》所记为真。若神会之说不实,其缘由何在?是由记忆有误,还是别有他因呢?神会因崇远法师之问而有是语,以其聪明神悟,料想在这一重要事件上不会出现记忆的错误。察其所由,实因神会本人未曾亲历,只是误听传闻而已。

僧传云其“居曹溪数载,后遍寻名迹”,表明他未必留至六祖去世。也许他就在景云元年(710)时离开曹溪,游历名山,以广见闻,是以对其后之事知之不多,故而其言建塔之时与他书不同。他此次出游,大概只在南方一带(北方早时已经游历),待闻六祖去世,便赶回奔丧,于记六祖灭度归葬时日之时,痛断肝肠,心中恍惚,故不遑多问,其间偶闻旁人误传景云二年(711)玄楷、智本建塔及先天元年九月六祖归新州之事,未加细思便记下来,致有此误。神会二至曹溪究竟待了几年难下定论,然据其语录,他曾在与远法师辩论时举普寂同学西京清禅寺广济于景龙三年(709)十一月至曹溪偷传法袈裟之事[25],其描述颇为生动具体,当是神会亲历。神会曾为北宗弟子,又在西京受戒,可能与广济当年已经认识,其述此事时广济及在场的惠远、玄悟等大概都尚在世,若非实有其事,神会又安敢指名道姓地加以指责。由此亦可知神会当时尚在曹溪。神会既然误记景云二年(711)六祖令弟子造塔事,可见其时他已离开曹溪,不得其情。因而最有可能的是景云元年(710)神会离开曹溪。

神会二离曹溪,一方面又是受命于六祖。《坛经》载六祖晚年教示十弟子,授以三科法门、三十六对,教其说法不失本宗,莫离自性,并言“汝等不同余人,吾灭度后,各为一方师”。神会列名十弟子中。十弟子中,法海、志诚、法达、神会、智常等在敦煌本教示机缘部分等处可见,在曹溪原本中又有智通、志通、志彻参问事迹,只有法珍、法如唯见此处,因此学者于此每有误解,以为此十弟子是六祖当时认可的十大弟子,如五祖所言十大弟子一样。究其实际,《坛经》编入弟子参问,意在显师之教法,非为示弟子之高明,不能说有谁的名字谁就重要。从思想境界及后来贡献来看,十弟子中大多数在六祖门下只能算是二流角色。六祖深知诸人根底,故仅许之为一方师,且授以较为简单易记而又是重要常识的三科法门、三十六对,令其不失本宗。三科法门本为佛教常识,然六祖贯之以自性起用,就与寻常所说有所不同了。三十六对则属六祖的创造,包容了外境无情、法相语言、自性起用一切诸法,可以之贯一切经法,出入即离两边。三科法门为修道者自修自悟之用,三十六对则为对人说法之用,知此二者,就可自利利他、分化一方了。

神会显然是亲闻德音且奉行不改的。时六祖教之:“若有人问汝义,问有将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问圣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据《南阳和尚问答杂徵义》,“真法师问:‘云何是常义?’答:‘无常是常义。’”[26]“庐山法师问:‘何者是中道义?’答曰:‘边义即是。’”[27]“齐寺主问曰:‘云何是大乘?’答曰:‘小乘是。’”[28]由此三例,可知神会确实得闻三科法门、三十六对之法,其时可能就在景云元年(710)。神会闻教之后,就依命辞别六祖,分化一方,并未滞留至六祖卒时,实践了他不滞留的主张。

三、妄称七祖,谬言八代

六祖本人确立了神会在其门下的地位,即为有资格分化一方的得法弟子之一。神会在六祖门下年纪最轻,从学时短,故资历最浅,通过不懈的努力、艰苦的磨炼,终于赢得了传法弟子的资格,得以与法海等大弟子并列,实非容易,但神会及其后人对此似乎尚不满意,非要做六祖的嫡传弟子、禅宗七祖。六祖门下人才济济,龙象辈出,群星灿烂,难分轩轾,是以六祖赞之“汝等信根淳熟,决定无疑,堪任大事”,并依达摩遗命,不付其衣,可见所付嘱者,原非一人,嗣其法者,四十三士。法海等人谨遵师命,共传大法,不争祖位,唯神会一门,纷争不已,竟借助朝廷之力而立七祖之号。神秀不争六祖之位,神会既讥其门下妄称六代,又缘何觍然以七祖自居!

神会门下妄推其为七祖,见诸史传,不容抹杀。时在京洛一带,神会便被视为六祖嫡传,原由其地只知神会,不知尚有玄觉、怀让等。《别传》乃杂凑曹溪令韬、荷泽神会两系传说而成,非是取自一家,其中神会夜受付嘱前文已辨其伪。王维直称“弟子曰神会……谓余知道,以颂见托”,是说六祖弟子神会托己为六祖作碑铭,并无以神会为六祖嫡传弟子之意。学者受欺于神会及其后人,只知道普寂妄称七代,不解神会窃名七祖,何厚此而薄彼!

神会不仅不是六祖指定的嫡传弟子,而且其一生功过相当,对南宗来说,未必是真正的大功臣,更遑论建立者云云。神会过失之一,在其搅乱了六祖的历史。神会至六祖晚年才再至曹溪,前后两次居留时间亦不过数载,故其对六祖身世及法要知之不多,多据传闻而漫云,使后世莫衷一是。如六祖至黄梅时间,法海《略序》云是龙朔元年(661)二十四岁,此说本来无误,神会却含糊不明,兼述两三种传闻,造成多种歧见。王维受神会之托为六祖作碑铭,遇事多以某某带过,虽或碑铭之惯例,亦因神会之不明,其中唯一的确定时间,是说六祖隐居“积十六载”。六祖仪凤元年(676)遇印宗而剃度之事未有异说,既隐居十六载,则其至黄梅时必为龙朔元年(661)二十四岁。显见十六载是神会听到的一个传说,而他本人对此则不敢确定,又称六祖二十二岁至黄梅,可见是依据他听到的又一传闻。二十二岁说与十六载说并不兼容,《历代法宝记》为维护二十二岁说,改称六祖“十七年在俗”[29],十七年后才行剃度。宗密却不明就里,一方面坚持二十二岁说,一方面又说“得来十六年,竟未开法”(《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自相矛盾。

王维在《六祖能禅师碑铭》中还指出:“临终(或作临行),遂密授以祖师袈裟,而谓之曰:‘物忌独贤,人恶出己,吾且死矣,汝其行乎!’”“临终”与“吾且死矣”联系起来,很容易使人产生临终付法的错觉。对此笔者在硕士论文(徐文明:《六祖惠能的生平和思想》,法藏文库硕士、博士论文集第二卷,佛光出版社2001年1月版)中已然详加辨析,释“临终”为“临行”,意即临于五祖传法六祖一事之终,近六祖辞别五祖之行,且言“吾且死矣”乃五祖之感叹,非实将死,窃谓如此解释,方合王维之原意。试想王维果以为临终付法,则二十二岁说与十六载说如何相应!二十二岁说与十六载说虽有参差,亦是稍有不同,若不细算,尚可马虎过关。而此二说与临终付法则有如冰炭,六祖二十二岁(659)距五祖灭度尚有十几年,如何融通?若谓五祖灭度后六祖又隐遁了十六载,则其弘法之时不过二十五年,与“往来四十年”说如何相应!料想神会尚不会糊涂到把完全不可能兼容的传说硬凑到一块的程度。

还有一种可能,即神会本人坚持的二十二岁说与十六载说并不矛盾,只是将六祖遇印宗法师的时间定为上元元年(674),比通常的仪凤元年(676)提前了两年。如此则六祖显庆四年(659)至黄梅,其后隐居十六载,至上元元年(674)遇印宗法师而剃度,并于其年开法,至其灭度时(713)正为四十年,与“往来四十年”说相应。神会谓五祖上元(元)年二月十一日灭度,又据《宋高僧传》惠能本传,“上元中,正演畅宗风,惨然不悦,大众问曰:‘胡无情绪耶?’曰:‘迁流不息,生灭无常,吾师今归寂矣。’”[30]僧传云六祖于上元元年(674)五祖灭度时已然开法,此说显然来自神会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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