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喂!”
高高兴兴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慢点,别那么赶忙!……喂!……别跑得那么快……喂!……喂!……喂!……”
2
右手四指的背对着左手四指的正面,八只短而胖的手指相互轻轻擦来擦去。
左手大拇指抚摩右手大拇指,开始时是轻轻的,后来逐渐用力。现在其余的手指调换了位置,左手四指的背用劲地擦着右手四指的正面。这些手指一会儿相互叠起,一会儿彼此交叉或扭转;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复杂,渐渐失去规律性,不久就变为混乱一圈,最后在指骨和手掌忙乱的动作中再也无法看清了。
“进来!”罗伦说。
他双手摊平摆在桌上,手指岔得很开。传达人员传来一封信。
“局长先生,有人把这信从传达室的门底下偷偷塞了进来,上面写着特急和私人信件。”
罗伦接过这人递给他的黄色信封。信封上的字是用铅笔写的,模糊不清:私人信件。警察局局长先生亲启。特急。
“看门人没有看到是什么人拿来的信吗?”
“局长先生,他没有办法见到,这封信是他在传达室门底下发现的。也许已经放在那里有一刻钟了,也许时间更长一些。”
“好吧,谢谢您。”
传达人员走后,罗伦摸一摸信封,里面似乎有一个相当硬的卡片。他拿到电灯底下照一照,没有看到任何异常现象,于是他决定用裁纸小刀把信拆开。
里面是一张带画的明信片,画上是一所仿路易十三时代建筑式样的小房子,坐落在一条郊区阴沉沉的长街和一条大概是运河旁的宽阔大道构成的一个转角上。明信片的另一面只有一句话——仍然是用铅笔写的:“今晚七点半钟碰头。”是女人的手迹,底下没有签名。
警察局局长每天都会收到类似的东西——匿名信、谩骂信、恐吓信、揭发信——经常是写得一塌糊涂,往往是文盲或疯子寄来的。这封信引人注意的内容是它的简短明确。碰头地点没有写明,可能就是图片上的那个街道的转角——不管怎样,总可以设想是这样。罗伦要是认得这个地方,他也许会按照信上写的时间派一两名警察到那里去。要是进行大规模搜查而结果——即使收获大的话——也不过是抓到某一条渔船私运五公斤鼻烟上岸,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何况还得弄清楚这小小的犯法行为是否事实上已得到办理可能是发现案件的侦缉人员认可。警察局局长很清楚有许多小宗的走私买卖是得到警察徇情照顾的,这些人只要分得一份微薄的利益也就万事大吉了。只有在处理重大的违法案件时,才能要求他们执法如山。一旦遭到最严重的犯罪案件时,他们会采取怎样的行动,那就很难说了……譬如说,要是有类似瓦拉斯所描述的那样一个政治组织请求他们……幸亏是没有发生这种问题。
警察局局长拿下电话听筒,要求接通首都。他想打听清楚,以便采取对策。现在只有中央部门能提供情况——要是那里有时间做尸体解剖的话。
不久电话就接通了,但是人家让他好几次从一个部门转到另一个部门去,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能解决问题的人。曾经在那封指示警察局放行尸体的信上签字的办公厅主任告诉他该去找法医处,但那里的人似乎一无所知。一个个地方连续打电话,最后打到警察总监的办公室里,那里有一个人——不确知是谁——同意听取他提出的问题:“那颗杀死丹尼尔·杜邦的子弹是在多远的距离发射的?”
“请等一下,不要放下电话。”
经过相当长的时间以后——中间还被各种声音打断——他最后才得到回答。
“子弹直径7。65毫米,是从正面发射的,距离约四公尺。”
这个回答完全不能为案件解决任何问题,除了得到一个经验教训。
后来罗伦又一次接待瓦拉斯的来访。
这位密探似乎并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他又再回到这里来,好像是因为不知该到什么地方去好。他谈了商人马尔萨的逃走,跟茹亚尔医生的会面,对从前的杜邦夫人的访问。警察局局长觉得茹亚尔的行径有可疑之处,过去每次和这位医生打交道时也有同样的感觉。至于那位已离了婚的夫人,大家都知道她是一无所知的。瓦拉斯描述了文具店布置的那个奇怪的橱窗并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明信片,和不久前传达人员拿进来的一样,这使警察局局长大吃一惊。
罗伦跑到自己办公室里把那张无名氏寄来的明信片找来。完全一模一样。他叫瓦拉斯看看写在背面的那句话。
3
场景的地点是一座庞贝[1]式的城市,是在一个长方形的广场上,背后深处是一座神庙(或者是一个戏台或类似的建筑物),其余四周都是一些式样不同、体积较小的纪念性建筑物,宽阔的石板路把它们一座座地隔开。这个景象,瓦拉斯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想像出来的。他现在——有时是在广场中心,有时是站在石阶上,很长的石阶上——对着一些人物讲话;这些人物本来具有鲜明的特点,易于区别,但是他现在却无法加以区分。他扮演的角色性质明确,可能是举足轻重的,也许是代表官方。他的记忆突然问变得非常明晰;一刹那间,整个场面变得异常简洁。但是,到底是哪一个场景呢?这时他正好听见自己在说:
“这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吗?”
一切立即消逝无踪,人群、台阶、神庙、长方形广场和它周围的纪念性建筑物。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
现在代之出现的是一个深棕色头发的年轻女人可爱的脸庞——维克多·雨果街文具店的女店主——和嗓音深沉的嘻嘻笑的回声。不过,这次脸上的表情是庄重的。
瓦拉斯和他的母亲曾经走到最后到了这一段堵死了的运河,阳光下的低矮的房屋在绿色的河水中反映出古旧的阳台。他们母子在这城市寻找的不是一位女亲戚,而是一位男的。这位亲戚,他可以说是以前并不认识。这一天他也没有见到这个人。原来这人是他的父亲。他怎么连父亲也忘记了呢?
瓦拉斯漫无目标地在城里四处游**。黑夜既潮湿又寒冷。整整一天,天空都是昏黄、低沉、烟雾漾潆——这是将要下雪的天气,但是雪并没有下,现在到处弥漫着十一月的浓雾。今年冬天到来得早。
街角的灯光照射出发红的光圈,亮度仅够使行人不致迷失道路。在过街时得非常当心,否则会踢到行人道的边沿。
初到这城市的陌生人走到商店较多的地区,会对橱窗暗淡的灯光感到奇怪。无疑是因为光是出售大米和粗用黑皂的商店不需要吸引顾客。在这个外省地方,很少卖时髦装饰品的商店。
瓦拉斯走进一家灰尘遍布、堆满货物的铺子里,这儿好像不是零售商品的地方,更多地像是一家货栈。在店堂底部有一个系着围裙的人正在钉木箱。他停止敲打,想弄清瓦拉斯到底要买哪一种橡皮块。瓦拉斯说明时,他屡屡点头,好像了解情况。接着他不声不响朝铺子的另一边走去;他不得不搬开堆在过道上大量的物品,然后才能走到目的地。他逐一打开又关上好几个抽屉,想了一想,爬上一道叠梯,又重新再找一遍——照样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