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褪尽,麦生已经坐在织布机前,指尖抚过绷紧的经线。白的、粉的、蓝的棉线在晨光里绷得笔直,像排整齐的琴弦,筘片在中间轻轻一磕,线与线之间的缝隙便均匀地张开,露出底下浅色的木棱。他把缠满粉线的纬梭握在手里,梭子是枣木做的,被磨得油光锃亮,握在掌心温温的,像块暖玉。“能开织了?”哑女端着碗热粥走进来,粥香混着线浆的气息漫过织机。她蹲在旁边,看着麦生把纬梭往经线的缝隙里一送,梭子带着粉线“嗖”地穿过,像条游动的鱼,“张叔说第一梭得慢着点,找准经线上的花位,不然织出来的图案会歪。”麦生踩着踏板,经线随着踏板的起落上下交错,发出“咔嗒”的轻响。他把纬梭从另一边接住,用筘片往怀里一磕,粉线立刻被压实,在白蓝相间的经线上印出道浅粉的痕,像给画布抹了第一笔色。“你看这花位,”他指着织出的布边,“刚好对在蓝线中间,没歪。”春杏挎着竹篮走进来,篮里是刚烙的葱油饼,焦香裹着热气扑过来。“我娘说织布得跟着呼吸的节奏,”她把饼放在机旁的小凳上,“踩踏板时吸气,送梭子时呼气,才不容易累。”她拿起块饼递给哑女,“你也学学,等麦生累了,你替他织会儿,这粉线的花得织匀了才好看。”小虎扛着个新做的线轴架进来,架上摆着缠满各色棉线的轴,蓝的像深潭,白的像积雪。“刚从李木匠家借的,”他把架子往织机旁一靠,“张叔说纬线得随用随取,架得高些才顺溜,不会打结。”他蹲在旁边看麦生送梭,眼睛跟着梭子来回转,“这梭子飞得真快,像长了翅膀。”日头升高时,织机的声响渐渐成了规律的节奏。“咔嗒——嗖——咔嗒——”踏板起落的脆响、梭子穿梭的轻啸、筘片压实的闷响,在屋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把晨雾和寒意都挡在了外面。麦生的额角渗出细汗,他却没停,眼睛盯着经线上的花位,手里的梭子越送越快,粉线在白蓝之间织出的图案渐渐清晰——是串小小的棉桃,尖上带着点红,像刚裂嘴的模样。“你看这棉桃图案,”哑女拉着麦生的衣角,指着织出的布面,粉线勾勒的桃尖正好对着蓝线的间隔,白线上的桃身圆滚滚的,像真的挂在枝上,“张叔说这叫‘裂嘴桃’纹,是咱自个儿创的花样,比镇上卖的布新鲜。”她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画着图案的小样,每个棉桃的间距都标的清清楚楚。麦生看着布面上的图案与画稿重合,忽然觉得这织布机像个时光的筛子,把春种时的苗、秋收时的桃、冬夜里的纺线,都筛进了这细密的布纹里。他想起棉籽在土里的挣扎,棉桃在枝上的饱满,绒丝在弹弓下的蓬松,原来所有的辛劳,都在这织梭的穿梭里,变成了看得见的风景。张叔拄着拐杖走进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眯眼瞅着织出的布,粉线的棉桃在白蓝经线上排得整整齐齐,像列待摘的果,忍不住用烟袋杆轻轻敲了敲布面:“匀,真匀。”他走到麦生身后,看他踩踏板的力道,“脚劲再匀些,经线起落的幅度就一致了,布面会更平展。”他磕了磕烟袋,“我年轻时织布,总想着快,结果图案歪了半尺,拆了重织,才明白慢工出细活的理。”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织机旁吃干粮。春杏娘也来了,手里拎着个布包,打开是块靛蓝的土布,上面织着传统的“万字纹”。“给你们当个样,”她把布铺在织出的新布旁,“老花样有老花样的稳,新花样有新花样的活,掺着织才好看。”她指着粉线的棉桃,“这桃尖再加点红,会更精神。”麦生咬着葱油饼,看着哑女在粉线里掺了点红绒纺的线,重新缠在纬梭上。阳光下,新的粉线里透着点胭脂色,像给棉桃抹了点唇红,鲜活了不少。“这样织出来,准能卖出好价钱。”小虎在旁边凑趣,引得大家都笑了。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织出的布已经堆了小半卷,像条彩色的蛇。麦生换了哑女来织,她踩踏板的力道轻些,梭子送得慢些,却稳当,布面上的棉桃图案比之前更圆融。麦生则在旁边给线轴换线,白的用完了换白的,蓝的快尽了续蓝的,像给织机喂着永不枯竭的色。夕阳把织机染成金红色时,布卷又厚了些,粉桃蓝叶白地,在光里泛着暖融融的光。麦生站在布卷前,摸着细密的布纹,指尖能感受到线与线的纠缠,像触摸着一整年的光阴。他知道,这第五百六十五章的织梭声,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染整、裁剪、缝制,会把这布变成合身的衣裳、温暖的被褥,把织梭穿梭的声响,变成日子里实实在在的暖。晚风带着寒意掠过窗棂,麦生给织机盖上粗布罩,哑女则把织出的布卷小心地收进木箱。织梭的余温还在掌心,布纹的触感还在指尖,像段未完的旋律,等着明天再续上。他们知道,这织布的日子,就像这布上的棉桃,一针一线都藏着踏实,织着织着,就把冬天的冷,织成了春天的暖,把岁月的痕,织成了生活的甜。:()乡野奇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