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没有材料的自传(27)
在一段很短的时间内,我如同行尸走肉,失去了七窍玲珑心,但我保留了很多记忆,有真正美好的有趣时刻,有沮丧与悲伤的时刻,有几个在虚无中十分突出的侧面像,还有不管女招待在上班时做出何种举动所摆出的姿势——总之,不过是确确实实令人恶心的沉闷和一两个有趣的笑话。
有很多年纪更老的人散布于这些之中,如同空洞的空间,带着他们那些过时的俏皮话,他们会像别人一样在背后中伤他人,而且诽谤的都是相同的人。
当我看到他们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荣耀而被这些小人物诽谤之际,我从未对这些小人物的公共荣誉产生如此多的同情。然后我就可以理解伟大的贱民为何能够取得胜利:因为他们的胜利与这些人有关,而与人类无关。
可怜虫带着它们贪得无厌的渴望——要么渴望食物,要么渴望名望,抑或渴望生活里的甜点。任何第一次听到他们说话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是在倾听拿破仑的导师和莎士比亚的老师在讲话。
有些人成功获得了爱情,有些人在政坛功成名就,还有些人成了艺术大师。第一种人的优势是可以讲故事,因为不必让自己的爱情众所周知,一个人就可以非常成功地恋爱。当然了,听其中一个这样的人描述他们性事的长篇大论,在他们讲了第七次征服后,我们也开始产生怀疑。那些贵族女士或知名小姐的情人糟蹋了数不胜数的女伯爵,他们征服女性的数字甚至会打破有爵位的年轻女性的曾祖母的庄严和沉着。
有些人擅长肢体冲突,在西亚多街角,把欧洲拳王杀死在夜之疯狂里。还有些人有力量左右大人物,这些人的话最不可靠。
有些人是可怕的性虐待狂,些人是积习已深的**者,还有些人大声悲伤地承认他们对女性残酷至极,让她们在生活之路上随时受到鞭打。他们喝咖啡时总让别人付账。
有些是诗人,有些是……
我知道,对待这阴影的洪流,除去直接熟悉共同的人类生活——例如,熟悉商业现实,就像是拉多雷斯大街的情形——没有更好的对抗手段。每每我从那座傀儡疯人院里返回,去找莫雷拉这真正的存在时,都会感到解脱,他是我的监督员,一位真诚且能干的会计员,衣不称身,身材走样,但却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而上述那些人从没有真正为人。
生者与死者
大部分人不由自主地生活在虚幻之中,很是格格不入。“大多数人并非自己,而是别人。”奥斯卡·王尔德说,他说得没错。有些人终其一生追求的都是他们不想要的;有些人追求的乃他们所欲,却对他们没有丝毫用处;还有人迷失了他们自己……
然而大多数人还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就会感到快乐,享受生活。人们并不会时常流泪,而当他们抱怨之际,便形成了他的文学。悲观主义并不是可行的民主规则。那些为这个世界而遭受悲伤的人都是孤立的——他们只为自身悲伤。莱奥帕尔迪或肯塔尔就没有心上人?那么整个宇宙就充满了痛苦。维尼感觉他没有被别人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世界就是一座监狱。夏多布里昂产生了奢望?人类的生活沉闷乏味。乔布身上长满了疮?这个尘世无处不满布疮痍。有些人踏在了伤心人的玉米上。可怜他的脚啊,还有那太阳和星辰。
对所有这一切漠然视之,人类吃着,爱着,长此以往,从不停坠,只在必须哭的时候哭,而且哭的时间尽可能短——例如,为儿子丧命而哭,死去的儿子很快就会被忘得一干二净,旨在他的生辰才会被记起,抑或因为金钱的损失而哭,更多的钱源源而来之际,或者人们对这损失已经习以为常之际,便会停止哭泣。
生存的意愿复苏,延续。死者已被埋葬。我们的损失会被遗忘。
感怀失去的一切
今天,他回了老家,显然不会再回来。我说的他是指那个小杂役。我视他为这个人类群体中的一部分,进而也是我和我整个世界的一部分。今天,他走了。当我偶尔在过道上遇见他,出于对道别的惊讶在意料之中,他不无羞怯地和我拥抱。我靠着自制力没有哭出来,但我的眼眶一阵发热,心里不由自主地伤感起来。
无论我们拥有什么,因为它属于我们,即便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或视野里昙花一现,便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今天,对我来说,离开我们回到加利西亚小镇(我从未听说过)的人不是那个小杂役,而是我生命物质的一个重要部分,因为他是看得见的活生生的人类。今天,我的身体少了点什么,不再和以前一样。今天,那个小杂役走了。
一切发生在生活中的事情也发生在我们的心里。一切消失在视野里的事情也消失在我们的心里。当我们看得见时,它便还在那里,而一旦离去,便从我们的心头消失。今天,那个小杂役走了。
我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继续做着昨天没完成的工作,一股更强烈的厌倦感和苍老感袭来,意志力也变得更薄弱。但今天,这不完全算是悲剧的悲剧和失控的恼人思想(我不得不努力控制不去想),使我无法习惯性地去记好账。我唯有像自己的奴隶一样,靠着惯性才能工作下去。今天,那个小杂役走了。
是的,明天或无论哪天,生离死别的钟声将无声地敲响,我也将离开这里,陈旧的手抄账本将被束之高阁。是的,明天或哪天,当命运之神做出判决,那个冒充是我的我将不复存在。我是否也会回老家去?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今天的悲剧看得见是因为它不被注意,重要是因为它不值得一提。上帝啊,我的上帝。今天,那个小杂役走了。
孤独的夜
哦,夜是星辰假扮光亮,哦,孤独的夜是宇宙的尺码,让我身心融入你的身体,以致——仅仅是黑夜——我失去自我,也变成黑夜,没有梦想的星辰点缀心田,不能企盼太阳照亮未来。
风声
起初是一种声音,在万物空洞的黑夜里发出另一种声音。接着是一声低嗥,街上的招牌随风摇摆,吱嘎作响。然后,空中的声音变成一声尖啸,一阵咆哮,而万物战栗,摇摆骤停。一切静的可怕,像一种无声的恐惧,起初的恐惧过去后,迎来的是另一种恐惧。
然后就剩下风声。我睡意矇胧,看见门在门框里晃动。玻璃在窗框大声挣扎。
我并未入睡。我存在又不存在。意识的部分残留尚存。我感到困意,但并未失去意识。我不存在。风……我醒过来,又睡过去,但我并未入眠。一种模糊而嘈杂的景观下,我是自己的陌生人。我小心翼翼,为可能入睡而喜悦。我的确已入睡,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睡着。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下,总会有一种声音去终结万物,那是黑暗中的风声,倘若我凑近去听,那是我的心肺之声。
荒谬的印象
清晨,最后的一点星星在天空中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微风透出一丝凉意,橙黄的光亮透过几朵低沉的云彩照射下来。我总算拖着身子——被虚无耗得筋疲力尽——从**走下来,我一夜无眠,在**思考宇宙的问题。
我走到窗户边,双眼因彻夜未闭而发痛。光线在密密匝匝的屋顶上反射出各种浅黄的阴影。我因失眠而极度迟钝地思考一切问题。光线的黄在高楼挺拔的身影中显得纤细渺小。遥远的西边(我面朝着那个方向),地平线已呈现出一种青白。
我知道,由于我什么也抓不住,今天我将感受到压抑。我知道,今天我所做的一切不是被我未睡的疲倦留下痕迹,而是被我的失眠症留下痕迹。我知道,和往常相比,我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梦游,并不是因为我没有睡觉,而是因为我无法睡觉。
有些日子属于哲学,暗示着对生活的解释,是一种旁注——充满了批判性的观点——标记在我们的普世命运这本书中。今天似乎就是这样的日子。我有种荒谬的印象,也就是说,我沉重的眼皮和空白的大脑像一支荒谬的铅笔,将我深刻而无用的评论写了下来。
不要去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