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的政令看似精确,落实到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可能早就变了味。朝廷要求征发一万民夫修长城,层层加码下去,到地方可能就变成了一万五千人!多出来的五千人,他们的粮食消耗、他们的死亡,可能根本不会体现在任何‘数据’上!”
“朝廷以为资源调配井然有序,实则底层早己是一团乱麻,只能靠欺瞒和强压来勉强维持。”
“这种雄心与能力之间的巨大鸿沟,使得那套看似精密的‘数据治理’体系,在实践中成了一场巨大的、无可避免的、系统性的造假运动!皇帝看到的,是一个数据构建出的、资源无限的‘理想帝国’;而百姓经历的,却是一个资源被掠夺到极限的‘真实地狱’!”
轰隆!
赵天成的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再次重重劈在扶苏的心头!
他之前听赵天成分析秦亡原因,多集中于“仁义不施”、“赋役过重”、“严刑峻法”,他以为推行“皇帝新法”,宽刑省役,或许就能为帝国续命。
但今日,赵天成却指出了一个更根本、更无解的问题——帝国治理能力的极限和系统性的数据腐败!
这不是靠修改几条法律、减轻一些赋税就能解决的!
这是制度性的崩溃!
是根植于秦朝统治模式本身的病变!
无论父皇有多么雄才大略,无论法律设计得多么精密,在一个缺乏有效技术手段和监督制衡的体系内,在如此巨大的治理压力下,数据的失真和执行的走样几乎是必然的!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扶苏。
他仿佛看到帝国就像一辆设计精良却超载严重的战车,正沿着一条看似平坦、实则早己被蛀空的道路,冲向万丈深渊,而车上的人,甚至包括驾驶者,都未必清楚真实的危险来自何处。
李由的震惊则更为具体和职业化。
作为官僚体系中的一员,他更能理解赵天成所描述的那种“系统性偏差”的可怕。
它不是某个贪官污吏的问题,而是整个系统在压力下必然出现的扭曲。
他背后渗出冷汗,开始下意识地回想自己在上计文书中有无无意间的“美化”,又或者,父亲李斯在审阅全国上计数据时,究竟能看到几分真实?
“先先生”扶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若按先生所言,此此乃制度痼疾,根植于大秦统治之本那那即便推行新法,减轻赋役,岂非岂非也无法改变数据失真、执行走样之局?朝廷依然如盲人摸象,不知民间之真正疾苦?那大秦大秦”
他不敢再说下去,那个“亡”字如同巨石压在胸口。
蒙海看着扶苏苍白的脸色和李由凝重的神情,虽然对“数据治理”这些概念理解得不如他们深刻,但也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他骨子里的骄傲和对大秦军事力量的迷信,让他仍想从最拿手的方面寻找突破口。
他梗着脖子,带着最后的不服争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