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赵天成的话锋如同冰锥般骤然刺出,瞬间击碎了那幅看似完美的蓝图。
“理想很,现实很骨感!这套极度依赖数据真实性和执行力的‘精密系统’,在实践中,却因为两个致命的弱点,从根子上就开始烂掉了!最终导致政策执行与设计目标严重偏离,甚至南辕北辙!”
“哪两个弱点?”扶苏急切地追问,他的心提了起来。
他隐约感觉到,赵天成即将触及一个比严刑峻法、赋役繁重更深层、更致命的痼疾。
“第一,官僚系统的腐败与欺瞒!”赵天成一字一顿地说道。
“数据是需要人来记录和上报的。你们以为底层的官吏个个都是恪尽职守、毫无私心的圣人吗?错了!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想升官发财,也怕担责任。”
“为了迎合上意,为了凸显政绩,为了逃避惩罚,数据造假几乎是必然的!比如,某地遭了灾,实际粮食减产五成,郡守为了保住自己的‘上计’考核成绩,可能只上报减产两成,甚至虚报增产!那剩下的亏空怎么办?要么继续盘剥百姓,要么从账面上做手脚,寅吃卯粮!”
李由的脸色微微发白。
作为郡守,他太清楚“上计”的压力了。
为了那漂亮的数字,底下的小吏们会做出什么,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以往从未将其上升到“动摇国本”的高度。
赵天成冷笑着举例。
“再比如,军功爵制要求核验首级。但战场上,杀良冒功、抢夺同袍战功、甚至把阵亡战友的头颅算在自己名下的事情,难道还少吗?一层骗一层,最后报到咸阳的‘歼敌数’,里面有多少水分?”
蒙海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父亲和叔父偶尔谈及军中的一些阴暗面瞬间涌入脑海,让他最终哑口无言,脸色变得难看。
军功,他引以为傲的军功,其根基可能并不那么纯粹。
“还有更可怕的,”赵天成的声音如同寒冰,“为了完成上面摊派下来的赋税、徭役指标,地方官吏会如何?他们会拼命压榨,在账面上把能搜刮的都搜刮干净,甚至提前征收未来几年的税!百姓实际承受的负担,远远超过律法规定的数额,也远远超过咸阳朝廷‘数据’上所看到的那个数字!这就是‘数据失真’带来的恐怖后果——朝廷以为天下太平,资源充足,实则底下早己民怨沸腾,油尽灯枯!”
扶苏听得浑身发冷,手指紧紧攥住衣角。
他想起自己在地方上看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的民夫,想起那些被沉重赋税逼得卖儿卖女的农户原来,父皇在章台宫里看到的竹简上的数字,可能和现实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种认知上的隔绝,比任何明确的暴政都更可怕!
“第二,帝国治理的雄心与资源能力的严重不匹配!”赵天成抛出第二个致命弱点。
“始皇帝的野心太大了!他想要管理的,是一个从未有过的庞大帝国。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长城、建阿房、筑陵墓、开驰道、巡游天下同时启动这么多超级工程,每一项都需要耗费海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都需要无比复杂的后勤保障和数据支持。”
“但你们大秦有什么?有纸吗?没有,只有笨重的竹简。有高速的交通工具吗?没有,最快的马匹和驰道,信息传递也有极限。有足够多识文断字、精通数术、且绝对忠诚廉洁的基层官吏吗?没有!远远不够!”
赵天成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