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些许的戏言,并未改变麋威心中的惊喜。
诸葛乔更是直接在旁抚掌大赞,同样喜形于色。
是的。
按照麋威和左右谋士的计划。
这次渡河北伐,最理想的方案当然是刘禅本人亲征。
。。。
辰阳春汛如期而至,潮音洞前海浪翻涌,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柳青禾依水昭遗愿,捧其骨灰立于崖边。晨光初照,海天交接处泛起金红,她缓缓将陶罐倾斜,细沙般的灰烬随风飘散,落入深蓝波涛之中。刹那间,海面似有回响,一道低沉嗡鸣自岩洞深处传出,仿佛天地张口应答。
“先生,您听到了吗?”柳青禾轻语,泪落如雨。
就在此时,远处礁石上忽现一人影,披蓑戴笠,手持竹竿,竟在惊涛骇浪中垂钓。众人正惊疑,那人收竿起身,摘下斗笠??竟是多年未见的刘瑾!他已年过六旬,须发斑白,却目光如炬,衣襟上别着一枚铜制徽章,刻着“守心节”三字。
“我每年春分都来。”刘瑾踏上岸,声音低沉而稳,“不止今日,我每夜梦中皆闻先生讲课声。昨夜又梦见他在桃李堂说:‘青禾,把那本《归心辞》再抄一遍,我要送给帕米尔的孩子们。’醒来便知,不能再等了。”
柳青禾怔然:“你要做什么?”
刘瑾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绢,展开竟是手绘地图,纵横交错,标注密密麻麻。“这是我十年行走所录??七十二路学堂联络图。如今朝廷虽不阻拦,但偏远之地仍有断讯之患。我欲建‘传灯道’:以烽燧为号,驿站为点,每三十里设一名‘诵信者’,专司传递书信、教材与试题。不靠快马,不用官驿,全由我们自己的人走。”
“靠人走?千里迢迢,岂非徒劳?”一名青年教师忍不住问。
刘瑾冷笑:“你以为朝廷的驿马能到雪岭盲童手中?能入岭南峒寨柴房?能渡交趾海上孤舟?不能。唯有信得过的人,才能把‘我想写字’这句话,真正送到想写的人手里。”
他转身望向潮音洞,声音陡然提高:“水昭先生教我们点亮他人之路,可若光传不出去,再亮也终将熄灭!所以,我要让这束光,一步一脚印地走下去??哪怕十年、二十年,也要走出一条属于民间的文脉之道!”
众人默然良久,忽听一声清嗓:“我愿去西北。”说话的是阿织,如今已是流动学堂最年轻的领师之一。她虽目不能视,却能凭脚步声辨方位,凭风声判远近。“我已熟记《算术启蒙》全部题解,可沿途教授聋哑孩童以震动识数,盲童以触觉习字。若遇风雪阻路,我便夜夜诵读,如当年那位‘盲眼先生’一般,用声音定方向。”
“我也去。”一名来自黔中的女子站出,脸上有刀疤,是昔日逃奴印记。“我在轮值讲席中学到了‘反教法’??学生教老师。我可以教牧民妇人用羊骨计数,用草结记事,再把这些编成新题,送回总院。”
“我去南诏!”“我去辽东!”“我守敦煌!”……呼声此起彼伏,宛如当年桃李堂那一课的回响。
刘瑾含笑点头,忽从袖中抽出一支炭笔,蹲身在沙滩上画下一棵树:根扎深渊,枝干分七,每枝又生无数细杈。“这就是‘传灯道’的格局。总院为根,七十二路为干,每一座村学、每一名诵信者、每一个用树枝划字的孩子,都是叶。不必整齐,不必统一,但求不断。”
柳青禾凝视良久,忽然道:“还少了一条。”
“什么?”
“女子之路。”她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百年来,多少女子未曾入学,不是因愚笨,而是因无人敢让她们开口。我要另设‘织光道’,专由女性教师执掌,贯通南北女塾,收录女子所创口诀、医方、织技、农法,凡有所成,皆入《薪火篇》。”
刘瑾肃然:“当立为首策。”
于是春汛未尽,传灯道已然启程。第一批二十四名诵信者背着油布包,踏上了通往西域、漠北、岭南、东海的险途。他们不佩刀剑,只携两物:一本《归心辞注解》,一支能发出特定频率的骨笛??那是水昭早年设计的暗语系统,不同曲调代表不同讯息:平安、危急、新校建成、教材送达……
三个月后,第一封回信抵达辰阳。信纸粗糙,墨迹晕染,出自一名吐蕃少女之手,附图是一幅雪山下的村落,屋前竖着一块木牌,上书汉字歪斜却坚定:“我也做了”。她在信中写道:“我们用牦牛粪做墨,用刀尖在石板上刻字。昨日全村集会,选出第一位女诵信者,是我的妹妹,她才八岁。她说,她要走到长安去,告诉皇帝,女人也能传光。”
与此同时,帕米尔高原的林阿槿收到辰阳刻诗,当即命人在古渠入口凿石立碑。工匠原想将“风雪可封山,不封人心暖”八字雕得雄浑大气,却被林阿槿制止。“留些粗糙痕迹,让后来人知道,这是用手一点点磨出来的。”
更令人震动的是,龟兹老匠人竟根据石壁残题,复原出一段失传已久的水利算法。原来当年那位“盲眼先生”并非单纯引水,而是利用星象与地形夹角,设计出一套自动分流系统,旱季蓄水,雨季泄洪,堪称奇技。林阿槿立刻组织学生测绘全渠,将其编为《薪火篇?工造卷》首章,并郑重署名:“主思者,佚名;传述者,铁山老人,年九十七。”
消息传回辰阳,柳青禾连夜召集编委会。有人提议删去“佚名”二字,以免显得不够庄重。柳青禾却拍案而起:“谁给你的权力抹去沉默者的姓名?宁可错记,不可不记??这是先生最后的嘱托!”
自此,《薪火篇》正式成为全国学堂必修。不仅收录算题、农法、医术,甚至包括渔民总结的潮汐口诀、戍卒发明的阵型变换、织妇创造的经纬规律。每一项成果下方,必有一行小字:**某村某日,某人所思**。
五年过去,传灯道已绵延万里。最北至鲜卑草原,一名匈奴降部少年凭借“骑兵算题”升任百夫长,竟在军中设“战地学堂”,教士兵用箭矢摆方程;最南抵交趾海角,潮音分校的学生们发现星辰轨迹与渔汛高度相关,推演出《南海星历》,被商船奉为航海宝典;西部敦煌,林阿槿带领学生修复汉代烽燧,在每座废墟中埋下陶罐,内藏手抄课本与留言:“待后来者启封”。
而中原腹地,变化更为深远。某年大旱,河南饥民流徙,官府闭城拒纳。危急之际,一群流动学堂师生挺身而出,以《算术启蒙》中的“均粮法”为据,提出按户口、年龄、体弱程度科学分配救济粮,并当场演算公示。百姓信服,秩序井然。事后刺史欲上报请功,领头教师却只答一句:“此法非我所创,乃黔中一农妇在‘织光道’会议上所献。”
此事震动朝野。有御史弹劾“贱民妄议国政”,反遭太学博士驳斥:“昔孔子曰‘有教无类’,今水公遗志正在于此!若连活命之策都不许百姓参与,何谈仁政?”
连皇帝也不得不承认:“彼虽无爵,然其所育之人,能救万民于水火,胜过千名循吏。”
又过三年,天下共学总院迎来第一届“无名书院”毕业生。百人之中,有刑徒之子、奴婢遗孤、边地孤儿,最小者仅十四岁。他们不赴京求官,不入豪门为幕,而是集体跪拜于水昭铜像前,齐声宣誓:
>“我本无名,故更知名字之贵;
>我曾无声,故更惜言语之力;
>从此行千里,授一课,点一灯,
>不求留名青史,但求无愧初心。”
随即分散四方,或入深山教化峒民,或赴边塞安抚流亡,或驻荒村兴修水利。其中一人,名叫陈拾,本是朔方弃婴,被狼群叼走,幸遇游学教师救回。他长大后双耳失聪,却发明“震鼓教学法”:将文字对应不同鼓点节奏,聋童凭胸腔震动感知语言。十年间,他走遍北方聋校,编成《无声书》十二卷,终使“聋者亦可读经”成为现实。